二十五块钱。
厚厚一沓“大团结”被陈山河仔细包在油纸里,藏在炕席最底下。这笔钱在这个冬天,足够让整个双河堡子的人眼红。
但陈山河心里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悄然吹起,虽然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寒意还未散去,但敏锐的人已经能嗅到空气中的变化。
周家那套家具像是个活广告,屯子里找陈山河做活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再只是修修补补,有人想打个新碗柜,有人想给闺女做口陪嫁的木箱子。陈山河来者不拒,工钱公道,手艺扎实,名声渐渐传到了邻近的屯子。
可他心里装着更大的事。
这天傍晚,他收工早,特意绕到公社唯一的邮局,买了一份《人民日报》。报纸上关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讨论文章越来越多,字里行间透出的信号,让他心跳加速。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分田到户就会全面铺开,生产队这种大锅饭模式即将成为历史。到时候,家家户户单干,对农具的需求会井喷!而现在,整个公社甚至连个像样的木匠铺都没有。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白市场!
他捏着报纸往回走,心里盘算着。光靠一个人接散活,累死也挣不了大钱。他需要个固定的场所,需要扩大规模,甚至……需要帮手。
快到家门口时,他听见院里传来争吵声。
“杏枝妹子,不是我说你,山河兄弟现在能挣钱了,你这日子也该好过点了吧?咋还穿这破棉袄?”一个尖利的女声,是屯里有名的快嘴王婆子。
“王婶,我……我这挺好……”李杏枝的声音怯怯的。
“好啥呀!你看你这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山河挣了钱,也不说给你扯块新布做件衣裳?不是婶子挑事,这男人有钱了,心思可就活泛了……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把钱攥自己手里才是实在的!”
陈山河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把推开院门。
王婆子正唾沫横飞地说着,看见陈山河进来,吓了一跳,脸上立刻堆起假笑:“哎呦,山河回来啦?正跟杏枝唠嗑呢……”
陈山河没理她,目光直接落在李杏枝身上。她低着头,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脸上满是窘迫。
“王婶,我的钱,怎么花,给谁花,就不劳您操心了。”陈山河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杏枝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亏待不了她。倒是您家那口子,听说前几天又输了不少,您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家吧。”
王婆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讪讪地说了句“俺也是好心”,灰溜溜地走了。
院里安静下来。李杏枝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山河哥,我……我没想要新衣裳……”
陈山河走过去,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开裂的手背,心里一阵抽痛。他拉起她的手,声音柔和下来:“傻丫头,别人有的,你都得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让你有。”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走,跟我去趟公社。”
“啊?去公社干啥?”
“买电视。”
李杏枝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电……电视?那得多少钱啊?还得要票……”
“钱的事你别管。”陈山河语气坚决,“有了电视,咱们就能知道外面的消息,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当睁眼瞎。”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已久了。信息闭塞是最大的阻碍。他需要一扇了解外界变化的窗口。
这个决定在八十年代初的东北农村,无疑是石破天惊的。当陈山河带着李杏枝,走进公社供销社的电器柜台,指着那台蒙着灰尘的12英寸昆仑牌黑白电视机,说出“要这个”的时候,连售货员都愣住了。
“同志,这电视机一百二十块,还要一张电视机票。”售货员提醒道,眼神里带着怀疑。一百二十块,差不多是一个工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票我有。”陈山河平静地说。票是前几天他帮公社书记家修好了祖传的樟木箱子,书记夫人硬塞给他的,算是还个人情。
在售货员和李杏枝震惊的目光中,陈山河数出了十二张“大团结”,又搭上了这段时间挣的大部分积蓄,换回了那个沉甸甸的、装着电视机的纸箱。
当陈山河扛着电视机箱子,和李杏枝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双河堡子时,整个屯子都轰动了。
男女老少都从家里跑出来,像看西洋景一样围着他们。孩子们尖叫着,大人们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老天爷!陈山河买电视了!”
“他哪来那么多钱?”
“这败家子!刚挣点钱就烧包!”
陈山河对所有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小心地把电视机抱进屋里,放在那张刚刚打好的、结实的炕桌上。
接上电源,拉出天线,拧动旋钮。
沙沙的电流声后,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闪烁的雪花点,然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国农村改革进一步深化,广大农民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
昏暗的土坯房里,十几寸的黑白屏幕闪烁着,映亮了李杏枝激动又茫然的脸,也映亮了陈山河深邃的眼眸。
窗外,是1983年东北沉寂的冬夜;窗内,一个全新的世界,正透过这小小的屏幕,涌入这个曾经家徒四壁的农舍。
陈山河知道,他买的不仅仅是一台电视机,更是一双看向未来的眼睛。他的逆袭之路,从这一刻起,真正按下了快进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