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永世不得超生”,化作最恶毒的诅咒,穿透耳膜,狠狠烙印在每一个乌桓人的灵魂深处。
尤其是跪在最前方的丘力居。
他的身体像是筛糠一般抖个不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
恐惧。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怕死。
作为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草原枭雄,死亡对他而言,不过是回归长生天的怀抱。
但他怕死后不得安宁!
更怕灵魂堕入无间地狱,承受永恒的折磨!
“天尊!天尊饶命啊!”
丘力居彻底崩溃了,他放弃了所有尊严,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野狗,在张皓的马前匍匐着,用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用力叩击着地面。
“砰!砰!砰!”
坚硬的草地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千错万错,都是我丘力居一人的错!”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猪油蒙了心,妄图触怒天颜!”
“求天尊法外开恩,不要迁怒我那数万无辜的族人!他们……他们只是听从我的命令啊!”
他哭嚎着,声音凄厉而绝望。
“我愿以我之性命,换我全族平安!求天尊成全!”
看着脚下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此刻却卑微到尘埃里的草原霸主,张皓心中冷笑。
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老子差点就被你这鳖孙给阴死了!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喜无悲的神圣模样。
他缓缓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赵云和史阿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护卫在左右。
周围数万乌桓骑兵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披着貂皮大衣,赤着双脚踩在草地上的身影。
他要做什么?
是要降下神罚,彻底抹除这个胆大包天的部落吗?
在无数道惊恐的视线中,张皓缓步走到丘力居面前,停下。
然后,他蹲下身子。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下一秒,张皓伸出手,一把揪住丘力居那满是血污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扯!
“啊!”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丘力居发出一声闷哼,他被迫抬起那张涕泪交加的脸。
张皓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声音,低声说道:
“愚蠢的凡人。”
丘力居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知道,如今在洛阳宫中,权势最盛的辅国太监是谁吗?”
张皓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嘲弄。
丘力居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是张让。”
张皓幽幽地说道。
“而他,是我太平道最虔诚的教众之一。”
轰!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在丘力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张让……是太平道的人?!
那个权倾朝野的中常侍张让,是……是天尊的信徒?!
这怎么可能?!
朝廷跟太平道不是死敌么?
张皓看着他那副活见鬼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你居然妄想杀了我太平道在人间的布道者,去跟我的信徒……讨要封赏?”
“丘力居啊丘力居。”
“你说,你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说完,张皓松开手,像是丢掉什么垃圾一样,任由丘力居的脑袋重新砸回地面。
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丘力居一眼,翻身上马。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赵云,史阿,我们走。”
他淡淡地说道。
“是,天尊!”
两人恭敬应诺,紧随其后。
一千骑兵,在数万乌桓大军的注视下,缓缓调转马头。
“记住。”
张皓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飘渺而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向我太平道献上能让我满意的赎罪之礼。”
“这是你,也是你乌桓一族,最后的机会。”
话音落下,他双腿一夹马腹,一骑当先,绝尘而去。
一千骑兵紧随其后,马蹄声滚滚,很快就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直到那片烟尘彻底散尽,死寂的乌桓大营才仿佛恢复了一丝生气。
数万乌桓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惊恐与茫然。
而他们的首领,丘力居,还像一尊雕塑般,跪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
良久。
“噗——”
丘力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去擦嘴角的血迹,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张皓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骇然与……明悟!
他想明白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
张让是太平道的人!
所以,前不久,张让的干儿子左丰才会千里迢迢地给冀州牧袁基送去八千多匹战马!
那不是朝廷的赏赐!
那是信徒对天尊的献礼!
自己居然还傻乎乎地拿这件事去试探人家……
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还有!
丘力居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那本风靡天下的图画书册——《天尊降凡》!
书册里清清楚楚地画着,剑圣王越的弟子史阿,刺杀了皇子刘辨!
而史阿……刚刚就在天尊的身边!
史阿之前也是张让的手下!
所以,刺杀皇子,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仇杀,而是张让奉了天尊的旨意,在“清扫”大汉的龙脉!
再联想到最近传来的消息……汉灵帝刘宏,不久前刚刚驾崩了!
一个恐怖到极致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丘力居的全部心神!
难道……
难道连皇帝的死,也是……也是天尊通过张让的手,安排的?!
嘶——!
想通这一关节的刹那,丘力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被冻结了!
这盘棋……
这盘棋下得也太大了!
从刺杀皇子,到毒杀皇帝,再到扶持幼帝登基……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以为是朝堂内斗,宦官乱政。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一个神明般的身影,在冷漠地拨动着名为“天下”的棋盘!
而自己……
自己今天,竟然想杀了这位执棋人?!
自己何止是犯了弥天大罪!
自己简直是亲手把乌桓一族的脖子,送到了死神的刀口上!
无尽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但紧接着,一股狂喜,又从绝望的深渊中猛然升起!
天尊还给了自己一个月的赎罪机会!
这是恩赐!
这是天大的恩赐啊!
这意味着,他丘力居,他乌桓一族,还有机会登上天尊的这条神船!
“噗通!”
想明白一切的丘力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张皓消失的地平线,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嘶声呐喊:
“谢天尊……不杀之恩!”
“谢天尊……指点迷津!”
这一声呐喊,发自肺腑,响彻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