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蹲在菜园角落,指尖触到那段深埋的根茎。泥土松软,带着夜雨后的湿气,根表纹路清晰,像是有人用极细的刻刀一笔笔划出。茶树精灵悬在上方,光晕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泛着一层青绿,如同晨雾初散时林间浮动的薄光。
他轻轻拂去根须上的泥块,发现那些纹路并非杂乱无章。每一道转折都似有规律,像某种记号,又像是一幅被压缩的路径图。精灵忽然贴近他的手腕,微光顺着脉络渗入皮肤,不痛,也不冷,只有一种沉缓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被唤醒。
李文闭眼,气息下沉。他没有调动真元,也没有催动罗盘,只是顺着那股波动,让意识缓缓探出。刹那间,画面断续浮现——
暴雨倾盆,山体微颤,一株藤蔓自岩缝中猛然窜出,主干粗如碗口,叶片宽大如伞,在闪电照耀下显出银白脉络。它不向光生长,反而朝着地下延伸,根系如网,层层叠叠扎进暗层。某一瞬,星子移位,天穹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几点流光坠落,尽数没入藤心。随后,整株植物剧烈抖动,叶片卷曲枯黄,唯有最深处的一截主根保留下来,迅速沉入更深的地底。
画面戛然而止。
李文睁开眼,掌心微微发烫。那段根茎还在他手中,但此刻再看,已不像单纯的植物残体。它更像是一种容器,封存了某段被遗忘的过程。
“你看到了什么?”他低声问肩头的精灵。
精灵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绕着他食指转了一圈,然后飞向那棵抽搐的孩子,停在额前半尺处,静止不动。
李文起身走过去。孩子躺在草席上,呼吸急促,四肢间歇性抽动,显然是毒素仍在体内游走。柳氏留下的药汤已经喝完,症状却未完全缓解。他本打算等天亮后再做进一步处理,但现在,他有了别的想法。
他将那段变异根茎放在孩子胸口,退后一步,看向精灵。
精灵缓缓下降,双翼展开,洒下一小片光斑,正好覆盖住根茎与孩子的接触点。紧接着,它的身体开始分出一丝极细的光丝,如同蛛线般延伸,穿过衣物,没入孩子的皮肤。
李文屏住呼吸。
光丝在孩子体内游走,所经之处,竟浮现出一条淡绿色的轨迹。那不是实体,也不是幻象,而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映射——它清晰地标出了毒素沉积的位置:肺腑交汇处、肝门附近、脊椎末端三处最为浓重,其余细支则沿着血脉分布,形成一张密网。
这比《毒经》里记载的“三焦滞毒”更加精细,甚至能分辨出哪些是新侵入的毒源,哪些是积年残留。
李文伸手,在空中虚画那条路径。光丝随之微颤,似乎在确认他的理解。他心头一震——这不是被动显示,而是可以互动的推演。
他试着在脑海中想象另一种病症,比如风寒入骨。光丝立刻改变形态,勾勒出新的路径,从鼻腔深入,沿督脉下行,最终凝结于肩井与命门之间。
他呼吸一滞。
这种能力,已经超出了辅助辨药的范畴。植物精灵不只是感知药材反应,它正在构建一种全新的诊断方式——以生命本身的频率为语言,直接读取病灶源头。
他低头看着那段刻痕根茎,终于明白为何它会被遗留在这里。它不是失败的残余,而是传承的媒介。只有当外界存在能够共鸣的生命体时,它才会激活内部封存的信息。
而植物精灵,正是那个桥梁。
李文重新坐下,将根茎置于膝上,双手合拢将其包裹。他不再急于获取更多信息,而是尝试放空思绪,仅以意念传递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精灵落在他掌缘,光晕渐盛。这一次,它没有分裂光丝,而是整个身体融入根茎之中。根上的纹路随即亮起,由内而外透出微光,一道接一道,如同水流般顺延而下,最终汇聚到李文的手心。
他眼前再度浮现画面,但这次不再是片段回放,而是动态演化——
那株巨藤当年吸收星流后,并非单纯死亡,而是完成了某种转化。它的根系将毒性物质逆向分解,转化为可供自身修复的能量,同时在细胞层面记录了解毒过程。这一机制并未消失,而是通过基因烙印代代相传,哪怕后代植株普通如常,只要遇到特定刺激,仍可能唤醒原始记忆。
而现在,茶树精灵正借助这段古老根茎,调取这份存储。
李文猛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治病的手段。如果能掌握这套系统,未来任何新型毒素出现,都不必再靠试错寻找解法。只需找到对应的植物载体,让精灵与其共鸣,便有可能直接追溯出应对方案。
他握紧根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能教会我吗?”
精灵轻轻震动,光晕忽明忽暗,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权衡。片刻后,它飞至他眉心前方,停住不动。
一股温和的压力传来,不痛,却异常清晰。李文没有抗拒,任由那股力量渗入识海。刹那间,他感到体内某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像是打开了某个从未使用过的开关。
视野变了。
原本只能看见精灵发光的身体,现在他还能看到它散发出的细微波长——一圈圈环形涟漪,以不同频率向外扩散。当他集中注意力于孩子身上时,这些波长自动调整,与体内的毒素区域产生共振,进而生成可视化的路径图。
而且,这一次,他不需要精灵引导,就能主动捕捉这些信号。
他试着伸出手,指向孩子左臂一处尚未显现症状的区域。那里看似正常,但根据波长反馈,已有微量毒素开始沉积。
他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倒出半粒解毒丸碾碎,混入温水,轻轻涂抹在那片皮肤上。不到半盏茶工夫,光晕显示毒素流动速度明显减缓,最终停滞。
成功了。
李文缓缓吐出一口气,额头已渗出细汗。这不是简单的医术突破,而是一次认知维度的跃迁。过去,他们依赖经验、典籍和反复试验;而现在,他们拥有了直视疾病本质的眼睛。
他低头看向膝上的根茎,纹路依旧发光,但亮度正在缓慢减弱。他知道,这段信息已经被提取过一次,不可能无限重复使用。但它带来的启示远比实物更重要。
他抬头望向远处村落的方向。灯火稀疏,大多数人还在沉睡,不知道一场悄无声息的变革已经发生。济世堂的药剂只是起点,真正的改变,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茶树精灵落回他肩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廓,像是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休憩。
李文抬起手,指尖轻触它的光翼,低声说:“我们还得走更远的路。”
夜风掠过菜园,吹动几片新叶沙沙作响。他坐着没动,掌心仍托着那段冷却的根茎,目光落在前方漆黑的田埂上。
一只萤火虫从草丛中升起,飞向半空,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