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站在药室门口，手中玉瓶未松。屋内众人等他一句话，是发还是不发。
他没下令分药，而是转身走向堂前空地。“先把人叫来。”他说，“所有参与研制的医者，半个时辰后议事。”
消息传开，济世堂九位医者陆续赶到。陈十三刚从水边收完样本，袖口还沾着湿泥；柳氏放下画了一半的毒草图谱，快步进门。他们围坐在长案旁，气氛沉闷。
“药有效，但没人敢吃。”李文开门见山，“北岭三村已有十七人中毒，若我们强行送药，出了事，济世堂百年都洗不清。”
“可再拖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一名老医者急道。
“所以不能靠强推。”李文摊开一张纸，“我们要让百姓自己愿意拿药、主动问药。”
他提笔写下三个字：讲、试、证。
“第一，讲明白。这药怎么来的，为什么能压住毒素，缓释是怎么回事，寒泉起什么作用——全都说清楚。不用医典术语，用他们听得懂的话。”
“第二，试用自愿。谁肯先吃，免三日诊疗费，再送一剂预防汤。若真无效，济世堂赔米一石。”
“第三，拿结果说话。把服药前后症状记下来，绘成图贴在村口，让乡老一起签字作证。”
众人默然片刻。柳氏点头：“只有让他们亲眼看见变化，才会信。”
陈十三补充：“还得有人带头。没人第一个吃，谁都怕。”
“那就我来安排。”李文收起纸页，“明天一早，去北岭外围两村办讲学。”
次日清晨，晒谷场上搭起简易棚子。几张条桌拼成讲台，几块木板竖立作板。村民三三两两走来，大多是年轻人，老人多拄拐远远站着，眼神警惕。
李文站上台时，底下不过三十人。
“我知道你们不信。”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种药以前没有，听起来玄乎。有人说这是妖丸，有人说我们借疫敛财。我不怪你们。”
台下有人冷笑。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药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取出一枚乳白药丸，放在瓷盘里，“它由雪心莲和青络藤制成，用地下三十丈的寒泉萃取，外面裹了月见蕨孢子，让它慢慢释放药性。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一点一点试出来的。”
有人摇头：“你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是不是真？”
李文不恼，抬手轻召。
一道淡绿微光从袖中飞出，落在药丸上方。茶树精灵缓缓盘旋，身体泛起清润气息，像是晨露滴落叶面的味道。
“它感知过每一味药材。”李文说，“它知道哪一种组合能让毒液凝结。这不是符咒，也不是神迹，是我们和植物一起找到的答案。”
人群微微骚动。
这时，一个满脸风霜的老猎户走出人群。他右腿微跛，左手按着膝盖。“我湿毒缠身八年，夜里疼得睡不着。你们这药……我能试试吗？”
“能。”李文亲自递上药丸，“一日一次，温水送服。若有不适，立刻停用，我们会派人巡查。”
老猎户当众吞下。
围观者交头接耳。有人仍冷眼旁观，也有人悄悄靠近登记簿，写下名字。
当天傍晚，消息传回。老猎户回家后发热出汗，家人慌了，差点砸药喊冤。半夜里，李文带着柳氏赶到其家。
诊脉后，柳氏松了口气：“是排毒反应。体内积年的湿气被激发出来，正该出汗。”
她现场熬了一碗辅汤，又留下两名年轻医徒守夜观察。
五日后，老猎户拄着拐杖走进济世堂。他脸色红润，走路稳了许多，当众撩起裤脚，露出原本肿胀变形的脚踝——如今已消肿如常。
“这药救了我的命。”他跪下叩首。
李文上前扶起。“不必谢我，谢你自己肯试。”
这事很快传开。邻村有人拖着浮肿双腿前来问诊，还有母亲抱着孩子打听预防剂量。济世堂登记簿上的名字越写越长。
但仍有村子闭门不纳。一位族老站在村口拦路：“祖宗传下的灰敷法用了百年，从没断过香火！你们外来人，凭一颗丸子就想改规矩？”
李文没争辩。他让医者把《药效实录图》挂在村外大道边。图上画着十几个试用者的对比像：一人服药前面色青灰、关节粗大，服药后神清气爽；另一人原本呕吐不止，三天后已能进食稀粥。每张图下都有签名和手印。
连续三天，都有乡老过来查看记录。渐渐地，有人开始议论：“那猎户确实好了……莫非真有用？”
终于，在一场三村联合集会上，人群挤满了祠堂前的空地。
李文端着一碗清水走上台。碗里溶了半粒药剂，颜色微淡。
“我知道你们还在犹豫。”他说，“换作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东西。”
他举起碗。“所以我今天当着所有人喝下它。”
台下哗然。
“我不是神仙，也会死。但我信的是查过的数据，是看得到的结果，而不是盲目害怕。”
话音落下，他仰头饮尽。
全场寂静。风吹过旗角，发出轻微响动。
一炷香过去，李文安然无恙。他开口：“现在，谁还想试试？”
人群先是沉默，接着有人往前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到半刻钟，领药队伍排到了街尾。
药丸供不应求，济世堂连夜赶制。陈十三带着人轮流值守炉火，柳氏重新核算配比，确保每一批都稳定如初。
李文没回主殿，留在最偏远的一个村落巡诊。他蹲在一户人家门前，为一个抽搐的孩子检查瞳孔。茶树精灵浮在他肩头，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朝着屋后菜园的方向飘去。
李文皱眉，跟着起身。
菜园角落，几株野生青络藤正在微微晃动，叶片边缘泛着异样的银光。精灵绕着其中一株打转，不断触碰根部泥土。
他伸手拨开浮土，指尖触到一段深埋的根茎。那根比寻常粗壮许多，表面浮现细密纹路，像是某种天然刻痕。
茶树精灵落在这段根上，光晕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