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号捕鲸船静静地停泊在伊巴雅特岛隐蔽的北湾，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爪牙的巨兽。岛上西班牙种植园的硝烟已然散尽，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和血腥气，混着热带植物腐败与新生交织的特殊气味，闷得人透不过气。
林飞站在原本属于西班牙种植园主丹尼森的那间宽敞的木屋办公室里，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只有远处糖厂和酒厂方向还亮着零星的火把光。他手里拿着一张刚从丹尼森抽屉里翻出来的、绘制粗糙的岛屿简图，眉头紧锁。伤腿经过岩甩老爹的二次清创和猛药外敷，虽然还疼得钻心，但那种要命的灼热溃烂感总算被压下去了一些，让他勉强能扶着桌子站一会儿。
“清点完了。”刘大明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里闪着光，“五十支毛瑟m1893，簇新的，枪油味还没散呢！子弹一万五千发，省着点用，够咱们打几场硬仗了。粮食堆满了半个仓库，咸肉、面粉、甚至还有咖啡，够咱们现在这百十号人吃上小半年。最重要的是这个——”他拍了拍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闪着暗黄色光泽的墨西哥鹰洋和西班牙比索，“三十万！妈的，够咱们买多少枪炮了！”
林飞接过箱子掂了掂，重量实实在在。但他脸上没什么喜色，反而更凝重了。“钱和枪是有了，但麻烦也才刚开始。”他指了指地图，“咱们端了西班牙人的种植园，杀了他们的人，这消息瞒不住。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有舰队，有正规军，绝不会吃这个哑巴亏。最快一个月，最慢三个月，他们的报复肯定到。”
刘大明脸上的兴奋淡了下去，挠了挠头：“那咋整？这岛无险可守，总不能等着人家来打吧？”
“所以这里不能久留。”林飞的手指在地图上向南移动，划过一片模糊的海域，点在一个用红笔粗略圈出的、更大的岛屿轮廓上，“我们要找一个更大的、更有战略纵深的基地。进可攻，退可守。最好……能有现成的港口，甚至有华人势力基础的地方。”
刘大明凑过去看：“这是……吕宋岛？”
“嗯。”林飞点点头，“菲律宾群岛里最大、最富庶的岛。西班牙人的统治中心在马尼拉，但他们的控制力出了马尼拉湾就大打折扣。山区、南部，有的是不服管束的土着部落和苏丹国。而且，那里有大量华人聚居，同文同种，是我们最可以依靠的力量。”
“可咱们人生地不熟，就这么闯过去？”刘大明有些犹豫。
“所以需要向导，需要内应。”林飞看向窗外，“陈金贵说他在吕宋有门路，认识些跑船的华商，甚至和南部的一些穆斯林首领也能搭上话。这人虽然滑头，但眼下只能先用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土人“撒阿拉”的狂热呼喊和沉重的脚步声。木门被推开，李明白和牛大龙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陈金贵。他脸色惨白，裤腿上沾着泥，浑身抖得像筛糠。
“林……林爷爷……”陈金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不……不好了！刚才……刚才我们去安抚那些土人奴隶，按您的吩咐，说西班牙人死了，他们自由了。可……可那个老祭祀，非说您是他们的‘伊坦神’下凡，带着他们又唱又跳，然后……然后带着几十个最狂热的青壮，举着火把，拿着从西班牙人尸体上捡的砍刀，往岛另一头那个小渔村去了！说是……说是要去净化那里的‘异教徒’，把神的荣光播撒全岛！”
林飞心里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神化个人固然能快速凝聚人心，但这股力量一旦失控，就是双刃剑！岛那头的小渔村都是些与世无争的土着渔民，要是被这群杀红了眼、陷入宗教狂热的原奴隶冲进去，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种无差别的暴力，完全违背了他想建立的秩序！
“胡闹！”林飞猛地一拍桌子，伤腿一阵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李明白，带上一队人，拿上枪，跟我走！牛大龙，你去叫上阿雅和岩甩老爹，他们懂土话，也许能劝住！刘大明，你坐镇这里，看好咱们的家当，任何人没我的命令不许擅动！”
“你的腿……”刘大明担心道。
“顾不上了！”林飞抓起靠在墙边的那把从丹尼森身上缴获的、被称为“萨拉丁之刃”的大马士革弯刀，杵着当拐杖，一瘸一拐就往外冲。
夜色浓重，林飞带着二十多个手持毛瑟步枪的兄弟，跟着前面那群土人狂信徒留下的杂乱脚印和零星掉落的火把残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穿行。伤腿每踩下一步都疼得他倒吸凉气，但速度一点不敢慢。阿雅和岩甩老爹气喘吁吁地跟在旁边，用土语大声呼喊着什么，似乎是让前面的人停下。
追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骚动和叫喊声。穿过最后一片灌木，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到了海岛另一侧。月光下，一个小渔村轮廓依稀可见，几十个火把正围在村口，那群狂热的土人奴隶挥舞着砍刀和棍棒，正在和村里拿着鱼叉和简陋武器的渔民对峙，气氛剑拔弩张。那个老祭祀站在最前面，张开双臂，用嘶哑的声音吟唱着诡异的祷文，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
“住手！”林飞用尽力气大喝一声，声音在夜空中传开。
对峙双方都是一愣，齐刷刷看向林飞这边。土人奴隶们看到是林飞，顿时爆发出更大的欢呼：“撒阿拉！伊坦神！” 而渔村的渔民则更加恐惧，纷纷后退。
林飞推开搀扶他的李明白，独自一人，杵着弯刀，一步步走向对峙的中心。火把的光映在他因疼痛而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脸上。他走到那个老祭祀面前，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她。
老祭祀被他的气势所慑，吟唱声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和迷惑。
林飞没有说一句土话，而是猛地举起手中的“萨拉丁之刃”！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慑人的寒光！所有土人奴隶都屏住了呼吸，以为他们的“神”要展示神威。
然而，林飞却将刀尖缓缓下移，指向地面，然后用力在地上划了一道深深的横线！他目光扫过那群狂热的奴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用汉语一字一顿地说（由阿雅和岩甩老爹紧张地翻译）：“我，带来的是生路，不是死路！是秩序，不是混乱！”
他指着身后惊恐的渔民：“他们，和你们一样，是被西班牙人欺压的人！不是敌人！” 他又指向自己，然后划向所有土人奴隶和渔民：“从今天起，在这个岛上，禁止互相杀戮！禁止劫掠无辜！违令者……”
他顿了顿，手中弯刀猛地一挥，砍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咔嚓”一声，小树应声而断！“犹如此树！”
全场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海浪拍岸的哗哗声。
土人奴隶们看着地上那道深深的刀痕，又看看被轻易斩断的小树，眼中的狂热渐渐被敬畏取代。老祭祀哆嗦着低下头，不敢再看林飞。渔村的渔民们也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林飞收起刀，对岩甩老爹说：“告诉村里人，西班牙人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以后，这个岛由我们保护。愿意留下的，遵守新规矩，可以安心打鱼。不愿意留下的，可以自行离开。”
他又对李明白吩咐：“把我们带来的粮食，分一部分给村里，算是补偿惊吓。安排几个人在这里驻扎几天，维持秩序。”
处理完这一切，林飞才感觉伤腿疼得快要站不住。李明白赶紧上前扶住他。
回去的路上，月色凄冷。阿雅跟在林飞身边，低声说：“林大哥，你刚才……真像传说中的英雄。”
林飞苦笑一下，看着远方漆黑的海面：“英雄？我只是不想变成另一个丹尼森，或者……另一个西班牙总督。” 他叹了口气，“根基未立，内部先乱，才是取死之道。我们要建的，不是一个靠恐惧和神迹维持的土匪窝。”
阿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到种植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刘大明迎上来，汇报说盘古号已经补充了淡水和部分粮食，随时可以启航。陈金贵也战战兢兢地过来，说已经通过关系，联系上了吕宋岛东南部一个叫“八打雁”的港口城镇里的华人小商会头目，那边对林飞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敢打西班牙人的“义军”很感兴趣，愿意接触。
林飞看着东方海平面上那抹越来越亮的晨光，心中稍定。伊巴雅特岛只是起点，一场更大的风暴还在南洋的深处酝酿。他拍了拍腰间冰冷的刀柄，对刘大明说：“通知下去，休整一天，明天拂晓，扬帆南下，去吕宋！”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而“南洋霸主”的路，注定要用血与火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