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没亮。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湿气和一股铁锈味。风刮过枯草和碎石,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在耳边一直响。刘斌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前,影子被残月拉得很长,像一把插在地上的刀。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布袍,袖口已经磨破了,腰上系着一条暗青色的带子,挂着几枚铜铃,但没有一点声音——这些铃经过特殊处理,走路不会发出响动。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匣,手指轻轻划过表面一道细小的裂痕。这个玉匣是十年前师父交给他的信物,里面藏着一道封印诗令,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打开。现在玉匣有了裂缝,裂缝里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像是快要熄灭的火苗。
“破妄启途,归心照路。”
八个字,轻得像蚊子叫,却在他耳边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玉匣里的口令,只有拿着它的人才能听见。话音刚落,玉匣闪了一下淡淡的光,然后就变暗了,好像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
刘斌抬头看向东南方向。
那里本该升起烟火信号——那是陈岩约定好的动手暗号。可现在,天空还是黑的,没有火光,也没有动静。风还在吹,湖水拍打着岸边,远处树林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一切都太安静了,让人觉得不对劲。
他皱了眉头,但没多想。
任务不能等,张红已经被困三天了。三天前她最后一次传消息来,声音断断续续:“……他们要炼她的诗魂……用‘壬’字傀儡阵……” 后面的话被切断了,再也没回应。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诗魂被强行抽走用来做傀儡,轻则神志不清,重则死掉。而“壬-柒”这种编号的傀儡,是用活人做的,灌了死咒,非常阴毒。要不是亲眼见过,他都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狠的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刺进肺里,脑子一下子清醒了。然后他迈步走进了通道。
身后两个队员没跟上来,而是迅速躲进黑暗中,各自守住接应位置。他们是诗盟的外围执事,修为不高,但经验丰富,擅长埋伏和警戒。刘斌没多说话,只点了点头。大家都明白:如果一个时辰内他没出来,就立刻上报总部,启动应急预案。
通道很窄,只能一个人通过。两边的石墙粗糙,长满苔藓和霉斑。头顶不停滴水,啪嗒啪嗒落在肩膀和脖子上,冰冷又黏腻。脚下泥泞滑脚,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不然摔倒可能惊动敌人,还会触发机关。
胸前挂着通讯器,外壳是青铜色的,里面装的是诗盟新研制的“灵波共振仪”,能在一定程度上穿透地底屏蔽。但现在信号很不稳定,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还有杂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刘斌把频率调到最低,减少波动外泄。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就停下来听前面有没有动静,同时用感知力检查周围。他是诗境修士,对“气”的变化特别敏感。哪怕是一点温度变化或空气震动,他都能察觉。
右手握着紫竹笔,笔杆温润,笔尖泛着淡青色的光。这是他从小跟着师父修炼时炼成的第一件诗器,用百年紫竹做成,里面刻了七道镇魂符文,能调动诗魂之力攻击或防御。现在它不只是武器,还能照明和探路。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呼吸时能看到白雾。这不是普通的冷,而是某种禁制造成的——越靠近核心区域,生命力就越被压制,体温也在慢慢下降。
走了五十步后,通道突然拐了个急弯。
刘斌立刻贴墙停下,靠着冰冷的石壁,屏住呼吸。就在这时,他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不是穿鞋的声音,更像是赤脚踩在地上,缓慢、有节奏,但又显得僵硬。
他眯起眼睛,借着笔尖的微光往前看。
十丈外,三个人影站在一扇铁门前。
他们眼睛发灰,脸色死板,皮肤蜡黄,没有血色;穿着破旧布袍,衣角撕裂,沾着黑泥;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脖子上都烙着一个印记——“壬-柒”。
那是傀儡的编号。
刘斌瞳孔一缩。他在书上看过这种记载:“壬”属于水行死阵,“柒”是第七序列,专门守卫重要囚室或禁区。这些傀儡不是用尸体做的,而是把还有意识的活人改造而成,剥夺痛觉和感情,只留下行动能力和杀戮本能。更危险的是,他们体内有种“反噬咒”,一旦被打,就会自爆,放出剧毒尸气。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香囊——苏明远给的。这袋子不起眼,绣着简单云纹,里面装着一种叫“敛息花”的药粉,能掩盖诗魂波动。他把香囊挂在腰带上,顿时感觉体内的灵力平稳了下来。
果然,那三个傀儡原本微微转动的头,现在又不动了。
刘斌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他蹲下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这刀七寸长,通体乌黑,上面刻着“断念”两个字,是用陨铁和寒潭精钢打造的,专破护体灵气。他曾用它斩断过三个叛徒的诗脉。
他盯着中间那个傀儡,低声说:
“破影。”
话一出口,空中浮现出三个虚字,像刀一样飞向傀儡的头。这是最基础的“言出法随”,把诗句变成攻击,威力看修为和心境。
那具傀儡猛地一震,脑袋从中裂开,一道黑线穿过,轰然倒地,溅起腥臭的黑水。
另外两具立刻扑来!
动作快得不像人,四肢扭曲弹射,像毒虫一样冲过来。一个直取咽喉,一个横扫下盘,配合得天衣无缝。
刘斌侧身翻滚,险险躲过第一击,第二击预判了他的落点,刀锋擦着脖子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顺势一脚踢向对方膝盖,同时跃起翻身,紫竹笔横扫而出,打中太阳穴。
“咔”一声闷响,那傀儡脑袋歪了,身体僵直倒下。
第三具已经扑到背后!
刘斌早有准备,借力跳上旁边的石梁,笔尖一点墙,翻身落到傀儡背后,短刀从后脑插入,直达颅底。尸体抽搐两下,瘫倒在地。
他落地站稳,胸口起伏,额头上全是汗。刚才那一连串动作看似流畅,其实步步惊险。要是没多年生死经验,早就死了。
他低头看紫竹笔,笔尖沾了黑血,正在蒸发,冒出腥臭烟雾。他皱眉,赶紧用袖子擦干净。
铁门就在眼前。
高有一丈,是黑曜石做的,上面刻满符文,层层叠叠,像龙蛇缠绕,又像星图流转。中间嵌着一块拳头大的黑色晶石,里面有红光流动,像心跳一样。
这是“锁魂晶”,传说采自地心熔炉,千年才成,能封锁一切灵识进出。要打开这门,要么有密钥,要么强行破解符阵——但后者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惊动整个据点的守卫。
刘斌伸手摸门,指尖刚碰到冰冷的材质,忽然——
里面传来轻微的抓挠声。
“……有人吗?”
声音很弱,但清醒,有点发抖。
是张红。
刘斌心头一紧,手指微微颤抖。但他没回应,而是迅速回头看了看来路。确认没人追来后,才再次面对铁门。
这时,通讯器响了一声,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东……南……火起……正在交战……”
是陈岩!
刘斌眼神一亮。东南方向终于有动静了!说明陈岩已经开始进攻,吸引了敌人的主力。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几乎同时,远处走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至少五个人正快速接近。脚步整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不能再等了。
他把紫竹笔插回腰间,双手按在铁门两侧,闭眼默念:
“断枷。”
这是他掌握的少数几个高阶诗诀之一,来自《九章·解缚篇》,意思是“破除束缚,贯通天地”。施展时要用自己的诗魂去冲击封印阵法,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
刹那间,诗魂之力涌出,顺着指尖流入符阵。地面开始震动,裂缝从他脚下蔓延,像蜘蛛网一样冲向门心。黑色晶石剧烈震动,红光疯狂闪烁,最终“咔嚓”一声裂开,整扇铁门炸碎,碎片四溅,烟尘弥漫。
刘斌被气浪掀退几步,单膝跪地稳住身体。还没站起来,五个黑袍人已经冲到面前。
他们拿着弯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明显有毒;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眼睛,冷漠无情。最前面那人抬手就是一刀,直取咽喉,又狠又快。
刘斌不退反进,左手挡住刀锋,右手一掌拍在对方胸口。这一掌带着诗劲,直接打断三根肋骨。那人后退两步,还没站稳,其他四人立刻围上来,形成包围。
他抽出紫竹笔,笔尖点地,低声念:
“风起云涌,万籁俱寂。”
诗境展开!
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仿佛变慢。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每一招都像在水里挥舞。刘斌趁机冲向左边一人,笔杆撞上手腕,刀落地。接着转身一脚踹中腹部,再补一记肘击,那人当场昏倒。
第二个敌人从背后偷袭,举刀要劈。刘斌侧身躲开,笔尖划过咽喉,鲜血喷出,染红墙壁。
第三人横刀斩来,刀光如月。他低头穿过刀光,反手将短刀插进对方大腿,拔出时带出血线。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第四人想结印施法,双手翻动,嘴里念咒。刘斌一步上前,手掌按住他额头,用力一推。那人撞墙倒地,不动了。
最后一个见势不对,转身就跑。
刘斌抬手扔出短刀,“嗖”一声,正中心脏。那人扑倒在地,抽搐几下,死了。
他站着喘气,脸色有些发白。连续使用诗境和激烈战斗,让他灵力消耗大半。紫竹笔还在滴血,是刚才刺穿咽喉时沾上的。
他走进囚室。
房间不大,四面是石头墙,角落堆着烂稻草。中间是个玄铁台,张红被铁链锁在上面。她衣服破了,手臂上有鞭痕,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额前那条红发带还在——那是她妈妈留下的东西,她一直没摘。
听到脚步声,她慢慢睁眼,目光模糊了一瞬,然后看清是他。
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
“……师兄?”
刘斌喉咙一哽,快步上前,用笔尖割断铁链。链条掉落的声音很响,在空屋里回荡。
他扶她坐起来,一只手穿过她腋下,小心把她拉起。她身体很冷,几乎没有重量。
“能走吗?”他问。
她点头,脚刚落地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刘斌没犹豫,直接背起她。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小声说。
“别说这些。”他低声答,“我们回家。”
刚出门,通讯器又响了。
这次是李明的声音,冷静沉稳:
“北林符桩已毁,通讯中断十二息,我已撤离至接应点。”
刘斌按下回应键:“收到。”
他背着张红加快脚步。通道比进来时更暗,照明的光开始不稳定,忽明忽暗,像要熄灭。他感觉体内力量在快速流失,每次呼吸都像在拉扯肺部,喉咙有点甜。
走到一半,前面传来新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速度快,步伐乱,应该不是敌人。
他靠墙停下,把张红轻轻放在角落,让她靠着墙坐着。他自己握紧紫竹笔,盯着拐角。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举起笔,准备战斗。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整个通道剧烈晃动,头顶碎石落下,尘土飞扬。爆炸的冲击波吹得衣服猎猎作响。烟尘中,几个人影冲了过来,穿着青灰色长袍,胸前绣着银色诗印——是诗盟的人。
领头的是陈岩。
他满脸是血,右臂垂着,明显骨折,左手还握着一把染血的弯刀。看到刘斌,他喘着气,咧嘴笑了:
“我们……掩护你撤。”
刘斌没说话,只是点头。他重新背起张红,动作轻柔。
陈岩挥手,两名队员上前支援,四人组成防御阵型,慢慢后退。一人断后,拿长戟盯着来路;一人提符灯照明。
通道尽头,火光出现。
更多黑袍人来了,举着火把,人数越来越多,至少二十个以上,从各个岔道汇聚而来。他们沉默前进,步伐一致,像一支死人军队。
刘斌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
通道弯曲,漆黑一片,像通往深渊。他走过很多次这样的路,每次都生死一线。但这次不一样——背上的人还在呼吸,还在依赖他。
他低声说:
“回去的路,我带你走。”
这句话,是承诺,也是誓言。
这时,张红在他背上轻轻动了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她的手很冷,却让他心里一暖。
他知道,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一行人快速撤离,按计划路线前进。途中遇到两次小股追兵,都被陈岩他们解决了。等到冲出地下通道,天边已经发白。
晨风吹在脸上,湖水恢复平静,昨夜的血腥仿佛没发生过。
接应点在湖对岸的树林里,一辆改装的老车静静等着。司机是老周,诗盟的老后勤,二十年来从没出过差错。
大家上车,引擎轰鸣,车子迅速离开。
车内,张红靠在刘斌怀里,昏昏欲睡。他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轻轻握住她的手。
陈岩坐在副驾处理伤口。他回头看了眼后座,低声问:“她怎么样?”
“撑得住。”刘斌答,“送她去‘回春堂’,找沈先生亲自看。”
陈岩点头:“我已经通知那边准备好了。另外,这次的情报要尽快整理上报,总部要知道‘壬’字傀儡的真实用途。”
刘斌闭眼,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只是用途……他们在用人炼诗魂,这不是简单的关押,是系统的献祭工程。张红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是‘共鸣体’,适合承载多重诗脉。”
车内气氛一下子沉重。
过了很久,陈岩低声说:“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准备大规模诗魂战争了。”
“嗯。”刘斌睁开眼,眼神冷峻,“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完成之前,摧毁所有据点。”
车子驶入林间小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远处,一座隐蔽的医馆静静立着,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写着“回春”两个字。
车停稳,几名白衣医师早已等候。他们迅速把张红抬进去,送进特护病房。
刘斌一直跟到门口,却被拦下:“你现在不能进去,她需要静养。”
他站在廊下,望着紧闭的门,久久不动。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
是沈先生,头发胡子都白了,眼神慈祥却锐利。
“你能把她带回来,已经是奇迹。”老人轻声说,“但她体内残留的死咒还没清除,如果不及时化解,七天内会发疯,甚至变成行尸。”
刘斌猛地抬头:“有办法吗?”
“有。”沈先生点头,“但需要一样东西——‘醒魂莲’,产于南岭绝渊,十年开一次花,今年正好成熟。”
“我去取。”刘斌毫不犹豫。
“路上危险,而且不只你一个人在找它。”沈先生提醒,“诗盟内部有叛徒泄露消息,你这一去,可能会遇到埋伏。”
刘斌冷笑:“那就让他们来。”
他转身离开,脚步坚定。
回到驻地,他收拾行李,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是师父临终前留下的,从未打开。现在,他决定拆开。
信纸上只有几句话:
“若见南岭花开,勿忘初心。
诗不在辞章,而在人心。”
他愣了很久, finally 把信折好,贴身收起。
三天后,他独自出发,前往南岭。
马蹄踏破晨霜,身影渐行渐远。
而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古城地下,一间密室中,一名黑袍人跪在地上。
上方坐着一个人,披着金线黑袍,戴着面具,声音沙哑:
“张红逃了,壬-柒阵毁了三处……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血色符印:
“当九幽诗狱开启之时,天地将重归混沌。”
风,又吹了起来。
故事,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