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站在院子里,手上的银光已经没了。风从东南边吹来,有点奇怪,像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低头看手,掌心还有一点热,刚才那一瞬间不是做梦——那是神识和符文碰在一起留下的感觉。他的指甲缝里还有点灰白色的粉末,是昨晚烧符没洗干净的。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天边的云很低,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直不散。山的轮廓模糊,歪歪扭扭的。他心里一沉。这不是天气的问题,而是周围的东西变了。
院里的老槐树突然响起来,叶子自己动了。一只乌鸦停在屋檐上,看了他一眼,叫了一声就飞走了。声音很刺耳。它飞得特别快,像被吓跑的一样。
这时,有人走过来。
陈岩从侧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发黄的纸,边角湿了,卷了起来。他脸色不好,看着很累,但还是稳稳地走到刘斌面前。
“各地诗盟回信了。”他说,声音很低,“北边三个镇子最近晚上总有人听见有人念诗,可查过之后,没人会写诗。”
刘斌问:“谁听见的?”
“老人、小孩,还有聋哑人。”陈岩顿了顿,“有个五岁的孩子半夜醒来,背了一首没人听过的七律,用词很怪。家里人吓坏了,请道士来驱邪。结果第二天孩子就不说话了,眼神发直,像丢了魂。”
刘斌没说话,手指轻轻摸了下额头。他知道这不是鬼怪作祟,是一种“声波污染”。有些声音能穿过耳朵直接进脑子,如果加上符咒,就能把记忆或情绪塞进去。这种手段很毒,不伤身体,却慢慢毁掉人的精神。
“西边驿站呢?”他问。
“一口古井突然干了。”陈岩说,“以前很深,水很清,养鱼几十年都没断过。三天前一夜之间就干了,底下翻出几块刻字的石头。那些字……和我们在石屋见过的很像。”
刘斌眼睛一缩。
三个月前,他们在城外一个废弃石屋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符号。那些字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弯弯曲曲,排列乱七八糟,但又不像随便画的。当时他们以为是古代留下的,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接过陈岩递来的纸,一张张看。每张纸上都有拓下来的图案和目击者的描述。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些符号出现在不同地方,样子稍有不同,但核心都一样:中间是个螺旋,周围有十二个点,连着长短不一的线,像某种阵法。
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上。
这张是北方雁鸣镇送来的,有一幅村民画的井底石板图。和其他比,这块石板上的符号更清楚,而且多了一个细节——螺旋中心多了个小倒三角,像是后来加的。
“这些符号不是乱画的。”他说,声音不大,“它们在传信息,格式都一样。每次出现,都是同一个系统的一部分。”
陈岩皱眉:“你是说,这是在通信?”
“不只是通信。”刘斌摇头,“是标记位置。每个符号都在指一个‘点’。这个倒三角……”他指着图纸,“是启动的标志。说明那个地方已经开始用了。”
李明从屋里出来,脚步很快。他穿着洗旧的青布长衫,袖口有药渍,怀里抱着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走近时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混着朱砂的味道。
“这是昨晚从伤员身上取下来的。”他打开布包,露出一张暗红色的符纸。
纸很粗糙,颜色像干掉的血,上面有很多划痕,像是匆忙刻上去的。正面写着一行小字:“听其所闻,录其所见”。背面是一堆复杂的线条,层层叠叠,和他们在石屋找到的铜牌背面一模一样。
苏明远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纹路……和‘窥冥引’的接收铜牌一样。”他压低声音,“只是做得更简单,像是临时做的。”
“说明他们在批量做这种东西。”刘斌接过符纸,用手摸背面。感觉冰凉,但又有轻微震动,好像这张纸还有生命。
他把符纸举到月光下看。果然,某些角度下,纹路会泛出一点蓝光,像是里面有能量流动。
“不只是打探消息。”他慢慢说,“他们在布网。范围比我们想的大。”
陈岩心里一紧:“你是说,不止一个地方在用?”
“是多个点同时启动。”刘斌走到石桌前,拿炭笔在纸上画了几条线,连成一个五角星,“神识污染不会自己扩散,必须有人控制。这几个点连起来,指向一个中心。你看——北镇、西井、东林、南庙……全都往外发,最后交汇的地方……”
他在地图中间画了个圈。
正是他们所在的诗盟总部。
“他们不是在监视某个人。”刘斌声音很沉,“是在建一个阵。目标是我们。”
李明脸色白了:“什么阵?”
“控魂阵。”刘斌说,“让人慢慢失去自我,变成听话的工具。就像把活人变成耳朵和眼睛,替他们听消息。等所有点都开了,整个区域的人都可能受影响,自己还不知道。”
苏明远转身冲进屋,翻箱倒柜找书。一会儿抱着一本破旧的书出来,封皮上写着《古篆遗录》四个字。
他快速翻页,手有点抖:“我记得……这里提过一种叫‘千耳阵’的东西,传说能用活人当耳朵,听百里内的声音。施术的人不用到场,只要在别人脑子里种下‘听蛊’,就能通过那个人的感觉看到听到外面的事。但这术太狠了,早就失传了。因为被种蛊的人最后会疯掉,变成傻子。”
“但现在的情况更复杂。”刘斌盯着地图,眼神冷,“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必须分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敌人不会无缘无故暴露这么多线索,除非……这是陷阱。”
当天下午,派出了三支小队去查情况。
第一队由陈岩带队,去东南方向的废弃书院。那里曾是前朝诗人聚会的地方,风水好,背靠山,面对两条河,一向被认为是文气聚集地。传说每逢月圆夜,还能听见读书声,但没人敢靠近。这次有人说连续三晚看见书院里有烛火,还有吟诗声飘出来。
第二队由李明带,去西边的枯井镇。那口井虽然干了,但当地人不敢靠近,说晚上常有哭声从井底传来。还有猎户说看见半截白衣女人的手从井口缩回去。
第三队去南门外的废庙。庙早就没人管了,香火断了多年,偶尔有流浪汉住进去,但几天内都会失踪。唯一留下的,是一块嵌在墙缝里的铜牌,上面刻着和石屋一样的符号。
苏明远留在城里管监测阵。八十一张黄符按八卦方位埋在地上,中间放着一颗战魂晶核——是百年前一位诗盟长老死后留下的能量结晶,还能感应神识波动。
夜里,第一支小队失联了。
联络符没反应,传信鸟也没回来。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信号问题。两小时后,第二支小队的人被人抬回来了,全身冰冷,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刘斌马上检查。
他按住那人手腕,闭眼感受经脉。片刻后睁眼,眉头紧锁。
“他脑子里有东西。”他说,“不是简单的印记,是一段重复的诗句,像虫子一样啃脑子。手法和‘窥冥引’一样,但更强更狠。”
李明赶紧拿针救人。针扎进百会穴的瞬间,那人嘴里喷出一口黑气,又臭又腥。
“这是‘诗蛊入魂’。”李明一边施针一边说,“把一首残诗强行塞进别人脑里,让它不停循环,直到把人逼疯。最可怕的是,受害者最后会不由自主地念这首诗,变成传染源。”
“谁会这么干?”苏明远声音发抖,手也在抖。
“不敢露面的人。”刘斌站起来,扫视众人,“越是怕被人发现的,越喜欢用这种方式控制别人。这不是攻击,是警告。他们在告诉我们——别查了。”
话刚说完,第三支小队的信使冲进来,喘着粗气,满脸惊恐。
“陈队长……在书院……遇到黑影……没看清脸……同伴当场昏倒……他们只能撤退……”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烛光照在每个人脸上,影子跳动。没人说话,只有风吹窗的声音,像很多人在低声念一首听不清的诗。
刘斌走到窗边,看外面的夜空。月亮被云遮了一半,光断断续续洒在地上。他忽然说:“把所有符号再核一遍。我要知道最后一次波动在哪里。”
苏明远立刻动手。他重新排好八十一张黄符,对应地理位置,中间的晶核开始发光。几分钟后,南门外废庙的位置闪出蓝光,持续时间最长,强度最高。
“又是那里。”李明说,“上次的铜牌就是在那儿找到的。”
“不是巧合。”刘斌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子时三刻,东南偏南十五度。
“下次波动会在这个时候。”他说,“我们不去人,用符阵远程锁定。一旦找到信号路径,立刻标记所有中转点。”
陈岩问:“然后呢?”
“然后等他们自己出来。”刘斌把纸烧了,灰烬落地,“他们以为我在养伤,以为诗盟能慢慢瓦解。但他们不知道,我现在最清楚一件事——真正的战斗,从来不是靠蛮力开始的。”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雾蒙蒙的。草上有露水,空气潮湿。刘斌召集所有人开会。他站在院子中间,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笔杆黑亮,顶端有个小银环,说是千年寒铁做的,能镇邪。
“从今天起,诗盟进入戒备状态。”他说,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到,“所有通讯改用古韵码加密,开会地点每天换,核心成员不准单独行动。陈岩负责组建应急小组,随时准备出击。”
有人小声嘀咕:“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干嘛这么紧张?”
刘斌没回答。他抬起笔,在空中划了一下。
一道银光闪过,变成一行诗:
风起于萍,浪生于静,
无声之处,杀机已定。
诗刚落,地上裂开一道缝,形状和那些神秘符号一模一样。痕迹一闪就没了,但所有人都看到了。
没人再说话。
刘斌收起笔。“这不是吓你们。”他说,“是证据。你可以不信,但我不能拿全盟的命去赌。”
会开完后,四个人留下。
“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李明问。
“试探我们的反应。”刘斌看着东南方向,“他们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醒了,还能不能指挥。所以还会再来一次,更大,更准。”
苏明远低声说:“我已经把监测阵调到最灵敏。只要有一点动静,符纸就会亮。”
陈岩握紧拳头:“要是他们敢靠近总部,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夜晚又来了。
快到子时,八十一张黄符静静摆在地上,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晶核在中间,表面有细纹,里面光芒闪动。
突然,东北角一张符闪了一下,蓝光微弱。
接着,南门方向也亮了。
不到十秒,三处同时触发。
苏明远猛地抬头:“不对!这不是波动,是干扰!他们在骗我们分心!”
刘斌立刻明白。“真信号不在这些地方。”他抓起笔画了个三角定位图,“真正的源头——一直在我们身边。”
他看向院墙外一棵老树。
那是棵百年槐树,枝干扭曲,树皮斑驳,背阴面长了青苔。此刻树下有块石头,表面光滑,像是最近被人磨过。
他走过去,脚步很轻。
蹲下摸了摸石头边缘。
指尖有点温。
这不是自然冷却的石头。
有人不久前在这里待过。
刘斌站起身,扫视四周。风吹树叶沙沙响,但他听出一丝异样——是衣服蹭草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回到院中,低声对三人说:“封锁四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苏明远,启动预警符;李明,准备安神汤;陈岩,带上你的刀。”
然后他独自走向书房。
推开门,点灯。书架上全是诗盟的书,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他走到画前,轻轻一推,画分开,露出后面的暗门。
他走进密室,拿出一个黑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个青铜铃铛,铃舌是根细骨,上面刻满古老文字。
这是“醒魂铃”,只有诗盟能主才能用,能在关键时刻唤醒迷失的人。
他收好铃,回到院子。
这时苏明远突然喊:“北面又有波动!这次是真的!频率稳定,符合‘千耳阵’启动前兆!”
刘斌立刻下令:“所有人进入防御位。不要出手,等我信号。”
他坐下,双手结印,把醒魂铃放在膝盖上。
闭眼。
识海中,一条银线慢慢伸出去,探向虚空。
他在“听”。
时间过去。
忽然,铃铛轻轻颤了一下。
一声极轻的吟诵随风飘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不是原诗。
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眠……咦……呀……呜……”,像有人模仿诗句,但失控了,最后变成一声惨叫。
刘斌猛地睁眼!
“来了!”
整座院子剧烈震动。八十一张黄符同时燃烧,火焰呈幽绿色,在空中织成一张大网。
同时,那块温热的石头炸开了!
碎石飞溅中,一道黑影从地下冲出,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刘斌喉咙!
陈岩大吼,横刀挡住。刀和黑影相撞,发出金属声!
黑影被震退几步,终于看清——是个灰袍人,脸上戴白面具,眼睛空洞,嘴角却笑着。右手贴着一张暗红符纸。
“诗奴!”李明惊叫。
诗奴就是被种了诗蛊的人,失去意识,只为背后的人做事。他们不怕痛不怕死,只执行命令。
刘斌冷哼,轻轻摇了醒魂铃。
“叮——”
铃声清脆,像清晨钟声。
诗奴身体一僵,面具下传出痛苦叫声,抱头蹲下,符纸自己烧成了灰。
但他没倒,反而更疯狂,扑向最近的苏明远!
苏明远急忙后退,撑起一面符盾。诗奴撞上来,力量极大,把他掀翻在地。
刘斌不再犹豫,咬破手指,用血在空中画了一道镇魂符。
“镇!”
血符燃烧,化作金光锁链,缠住诗奴四肢,把他钉在地上。
诗奴挣扎大叫,嘴里不断重复那句变调的诗,声音越来越尖,刺耳难忍。
刘斌蹲下,冷冷看着他:“谁派你来的?”
诗奴只是笑,笑声夹着断断续续的诗句。
“杀了他吧。”陈岩提刀上前,“这种人留着只会害人。”
“不行。”刘斌摇头,“他是线索。关进地牢,用三层符阵封住。我要他活着,直到找出幕后的人。”
人被带走后,刘斌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星星。
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对方敢派人到总部附近,说明他们已经了解诗盟。这个诗奴选这时候动手,不只是示威,更是为了测试刘斌是否真的恢复了。
“他们在盯我。”他低声说,“像猎人看受伤的野兽,等我犯错。”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几天,诗盟转入地下。对外说刘斌病重闭关,其实他们在日夜分析数据,画阵图,练反制方法。
苏明远终于在《古篆遗录》里找到关键内容:“千耳阵需以‘诗心’为引,借‘文魄’为基,设‘听蛊’十二,才能成型。若要掌控全局,必须建‘中枢祭坛’,藏在阴阳交汇、文脉断裂之地。”
“文脉断裂?”李明皱眉,“哪有这样的地方?”
刘斌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他说,“城南那座废庙,建在前朝考场遗址上。当年一场大火烧了贡院,几千考生被烧死,怨气冲天,从那以后文运就断了。那就是文脉断裂的地方。”
“可我们已经查过了。”陈岩疑惑。
“查的是表面。”刘斌冷笑,“他们故意留下铜牌,让我们以为那里只是个普通节点。真正的祭坛,一定在地底深处。”
当晚,刘斌带队秘密潜入废庙。
庙里破烂不堪,到处是蜘蛛网,供桌积满灰。他们撬开地板,往下挖了三丈,发现一间青石地宫。
地宫中央有座石台,上面放着十二面铜镜,每面朝不同方向,镜面漆黑。石台下刻满螺旋符号,正中心嵌着一块血色晶石,正有节奏地微微发亮。
“这就是中枢祭坛。”刘斌低声说,“他们用死人的怨念养阵,用铜镜反射神识,实现全面监控。”
“毁了它吗?”陈岩问。
“不能。”刘斌摇头,“硬毁会反噬,全城人都可能陷入幻觉。我们必须找到操控者,切断源头。”
就在这时,战魂晶核剧烈震动!
苏明远脸色大变:“监测阵显示,又有新节点激活!这次……在诗盟总部!”
刘斌心头一沉。
敌人趁他们不在,又渗透进来了!
四人迅速返回,发现总部看起来没事。但他们一进门,刘斌就察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味,像旧墨混着檀香。
他冲进书房,掀开地板暗格。
空了。
醒魂铃不见了。
“糟了。”他低声说,“他们不在乎祭坛暴露。他们的目的,是让我离开,趁机偷走信物。”
“可他们拿醒魂铃干什么?”李明不解。
“唤醒更强大的东西。”刘斌眼神冰冷,“或者……唤醒我自己都不记得的过去。”
原来三年前那场大战,刘斌神识差点崩溃,靠醒魂铃才回来。但长老们私下说过,那一战后,他的记忆断了一段——有些事,他自己也说不清。
而现在,敌人显然知道些什么。
夜更深了。
刘斌坐在灯下,提笔写下最后一道命令:
“即日起,封锁所有典籍库,彻查近三年出入记录。凡接触过‘前代诗首’遗物者,一律隔离审查。”
他知道,这场战争,已不只是正邪对抗。
而是关于记忆、身份和真相的争夺。
他必须在这片迷雾中,找到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