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动特别轻,却像能穿透骨头,一直到了意识深处。刘斌眼睛一缩,耳朵边好像有一千年前的低吟从碑里传出来,就像有个诗人快死的时候念的最后句子,因为他的血醒过来了。他一下没喘上气,眼前出现了画面,竟然是技术组长。
他闭上眼,小声念《匿形诀》最后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带着锈,沉甸甸的。手掌上的血纹和碑里的暗纹对上的那一刻,一股冷冰冰的气流顺着经脉往上冲,一直到了头顶。眼前一黑,接着出现了三道气息的痕迹——一道从主楼高处来,一道在档案塔最里面,最后一道,在主控室的终端旁边。
这三道气息都碰到过核心碑石,可只有在主控室的那道,带着“囚”字红绳的印子,还留着朱砂粉的痕迹。
技术组长。
刘斌睁开眼,袖子里的短刃轻轻抖了一下。刀柄上刻着半句没写完的诗,是他父亲快死的时候用指甲划上去的,到现在也没人能懂。他知道,光靠气息不行。他得要名字,要证据,要一个能把对方定死的证据。更重要的是——他得弄清楚,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写诗、一起守着诗道的人,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所有的誓言。
天还没黑透,诗盟大部分人都走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枯叶子,在台阶上转了个圈,又悄悄落了下去。他绕开主楼,直接往档案塔跑。塔的门紧紧关着,青铜锁上刻着“诗心鉴”三个字,一摸就能验出血脉,不是诗盟嫡系的人进不去。他从怀里掏出另一片紫色的玉碎片——这东西他藏了好久,是从父亲旧东西的夹层里翻出来的,一直不知道有啥用。玉片边上磨得很厉害,好像被人摸了很多次,背面还留着一点烧焦的痕迹,好像是从大火里抢出来的。
这会儿,他咬了一下手指尖,把血抹在玉片上。
他把玉片贴在锁面上,血和玉一下子都热了起来,像针扎一样的疼从皮肤上传来。他紧紧盯着锁面,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就像古老的钟轻轻撞了一下,声音又远又重。塔门竟然没声儿地滑开了,一点机关转动的声音都没有,他心里一紧,走了进去,就好像这塔门本来就该给他开似的。
塔里面没灯,不过四面墙上嵌着诗魂石,发出幽幽的光,照着一层又一层的档案架。那些石头是用战死诗人的骨灰做的,每一块都藏着一段被抹掉的历史。刘斌脚步很轻,鞋底踩在青砖上,几乎没声音。他直接朝着最里面的“玉诏令”存放的地方走去。柜子门上贴着“湮灭级”的封条,金线织成的符咒像活物一样动来动去,得要双重血契才能打开。
他盯着柜子的锁,突然冷笑了一下。
他记得技术组长在主控室输密钥的时候精神波动的频率——那是高阶诗术者才有的节奏,像心跳,像呼吸,像一种藏着的咒语的节奏。不是用手指敲,而是用神识带着,让诗句在空气里产生共鸣。他闭上眼睛,手指在柜子面上空划,用血当引子,模仿那段波动。手指划过空气,留下淡淡的血印,就像在写一首看不见的诗。
同时,把“囚”字古篆刻在了手掌心里。
那一刹那,疼得像炸开了一样,但他没喊出声。血顺着掌纹流下来,滴在柜子面上,封条“嗤”地冒起烟,一层一层地往下掉,就像被大火烧着的旧梦。柜门打开了,一道全息影像慢慢升起来,光影扭来扭去,出现了大荒朝宫殿前面的场景。
大荒朝,宫殿前。
金色的瓦片,红色的墙,云雾绕来绕去。一个文人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卷烧焦边的诗稿,声音冷得像铁:“刘斌私自改了玉诏,和外敌勾结,应该烧了他的诗,灭了他的魂。”他抬起头,脸很年轻,眼神却像蛇一样阴狠。刘斌一下子喘不上气了。
是技术组长。
影像接着放。文人把假证据交上去,皇帝发怒了,下令马上烧掉,诗囚碑林就开始建了。就在他退下去的时候,袖子一甩,露出半块铜牌,上面刻着一个“陈”字。
刘斌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陈字。
不是姓,是代号。是当年诗劫背后真正的主谋的标记。传说有七个人一起策划了诗劫,代号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排顺序,“陈”在“玄”的位置,掌管阴谋和篡改。他们不是叛徒,而是自认为是“诗道清道夫”的极端派,觉得只有烧光旧诗,重新塑造诗魂,才能救诗道。
影像放完了,柜子里自动弹出一段文字记录:“玉诏令封印执行人:陈锋、李砚(技术组长)、苏明远……”
李砚。
这个名字像刀一样,直接刺进了他心里。
他记得这个名字。当年在大荒朝,李砚是他最信任的同事,一起写诗改诏书,一起守着诗道正统。两个人曾经在月光下喝酒,谈诗说道,还发誓“宁可骨头碎了也不改变诗心”。可就是这个人,在他被押到碑林的前一天晚上,亲手交给他那封假证据,还小声说:“为了诗道,你必须消失。”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
刘斌收起紫玉,转身走出档案塔。风没动,可他袖子里的短刃一直在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刀刃上的残诗有点发热,就像在回应什么召唤。他知道,李砚不会等着被抓。那个人太聪明,太冷静,绝对不会让证据露出来。
他回到主控室,故意在公共终端留了一条加密日志:“玉诏令残片激活了,封印能解开。”消息发出去,他就撤出来,藏到档案塔旁边走廊的暗处。那里有一个废弃的通风口,他曾经用血画了一道“匿影符”,能挡住神识的探查。
快到子时了。
塔外面安静得很,连虫子叫的声音都没了。塔里面诗魂石的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好像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刘斌靠着墙,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划了一下,血珠冒出来,滴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符阵。这个符阵由十七个古篆组成,是他在碑林最里面用了一百年时间琢磨出来的“困诗阵”,能锁住诗术者的神识流动,一旦触发,连鸟都跑不了。
只要李砚敢来,就别想走。
果然,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黑影偷偷进了主控室。脚步很轻,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来的人。他直接走到终端前,手指飞快地调出日志,看到那条“封印可解”的消息时,手指一下子停住了。他没走。
反而启动了数据销毁程序。
刘斌慢慢站起来,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短刃,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滴在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嗒”的一声。这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特别清楚,就像倒计时的最后一响。
李砚猛地转过头。
两个人对视着,空气里好像有火药爆炸了一样。月光从高高的窗户斜照进来,照在李砚脸上,映出他眼角一道长长的旧疤——那是当年刘斌为了救他,被诗刃划伤留下的。
“你果然来了。”刘斌声音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恨,就像在说一件早就注定的事。
李砚嘴角动了动,突然笑了:“我早该想到,你会回来。那天晚上你被押走的时候,我就知道,诗劫不会结束。”
“所以你帮我‘复活’?”刘斌冷笑,“用我的血唤醒诗魂,用我的诗激活玉诏?你以为我在帮你们封印诗劫?”
“你错了。”李砚眼神一下子变得很锐利,“你才是诗劫的关键!当年陈锋让我除掉你,不是因为你是叛徒,而是因为你是唯一能唤醒诏令的人!我们烧你的诗,关你的魂,就是为了让你在一千年以后,带着怨恨回来——只有满是仇恨的诗魂,才能真正点燃玉诏的火!”
刘斌愣住了。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想起自己在碑林里很多次想打破封印,每次失败都让他更恨;想起那些晚上,他对着空气大喊,诗魂在身体里燃烧,差点把他烧死。原来……那不是挣扎,而是磨炼。
“你以为你在报仇?”李砚一步一步走近,声音低沉得像念经,“你不过是在按照我们给你安排的剧本演。你醒来,逃跑,追查——全都是计划好的!我们让你看到线索,让你找到紫玉,让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因为只有你,能解开玉诏令的最终封印。”
刘斌握紧短刃,胳膊上的青筋鼓起来,像藤蔓缠在骨头上,扎进了血脉里。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诗魂在咆哮,那是被欺骗了一千年的愤怒,是被利用的耻辱。
“所以……你们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没错。”李砚狞笑着,眼睛里还有点狂热,“而你,已经做到了。玉诏令马上就要重新启动,诗劫……将由你亲手开启。这不是毁灭,刘斌,这是新生!旧诗已经烂了,只有烧光,新诗才能诞生!”
刘斌没动。
可他手掌心里的血,已经开始沸腾了。那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发出青铜一样的光,就像熔化的诗铜。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竟然出现了一首从来没写过的长诗,每个字都像刀,每一句都带着火。
李砚突然抬起手,咬了一下舌尖,喷出一道血符。血在空中画出奇怪的符文,贴在墙上,马上出现了一行倒计时:
“子时三刻,通道重启。”
刘斌盯着那行字,终于明白了。
他们从来没想过杀他。
他们一直在等他回来。
等他带着仇恨回来,等他用血和诗点燃那扇通往诗劫的门。而他,确实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但他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笑。
“你忘了。”他小声说,声音轻得像风,“我确实按照你们的剧本演了——但最后一页,我改了。”
李砚愣住了。
下一刹那,地上的符阵突然亮了起来,困诗阵的十七个古篆一起燃烧,血光冲天。李砚猛地抬起头,只见刘斌手掌心里的血诗倒着往上飞,变成一道锁链,直接冲向终端核心。
“你以为我激活的是玉诏令?”刘斌眼睛里燃起绿色的火焰,“不,我激活的是……反诏令。”
李砚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终于意识到——那片紫玉残片,从来不是打开的钥匙。
而是封印的引子。
而刘斌,从来不是钥匙。
他是,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