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把练习册往内袋里塞的时候,指尖碰到那张还有体温的复印件。走廊灯又闪了下,这次没灭掉,就是光线扭曲了半秒,跟水底晃悠的影子似的。他没停脚,也没回头,不过心里明白,复印机吐出的那行字还在——“诗成之日,祸至之时”。这不是啥警告,倒像是回音。
回到宿舍,门锁卡住半寸,推了两下才推开。屋里黑咕隆咚,电闸跳闸了。他掏出手机,屏幕一亮,自动弹出一条校务通知:“参赛者刘斌,《秋夜吟》作品来源存疑,需于明日上午九点前提交原始手稿及改编说明,不然就视为自动弃权。”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翻出练习册。
纸页白白净净。
不光墨迹没了,就连指甲划过的凹痕都跟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平平整整还反光。他一页页翻着,最后停在昨晚默写的那首《风起云涌皆自心》那儿。原本有七个字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圈焦黄色的边儿,像是被火燎过,可又没烧穿。
他坐到窗边,把复印件摊在膝盖上。那八个字还在,而且比之前更清楚了些,边缘还有点发烫,就像刚从开水里捞出来。他伸手一盖,掌心猛地一震,好像有股气流顺着指缝钻进胸口,直抵肺腑。
他闭上眼。
这不是回忆,是“找”。找那首他从来没读过的《秋夜吟》。
念头刚起,窗外的风就停了。树梢悬在半空,一片叶子都没落。过了三秒,风才又吹起来,可就在那三秒里,他“听”到了——不是声音,是韵脚。平仄像脉搏,在空气里跳动,一个字一个字往他脑子里撞。
他没睁眼,只是低声念了一句:“孤光一点萤,万籁俱无声。”
话音刚落,头顶的日光灯管“啪”地亮了。不是跳闸恢复,是整间屋子的电一下子就通了。灯光闪了两下,稳定下来,把练习册上“诗成之日,祸至之时”那八个字照得泛出青灰色的光。
他知道,诗没死。只是不能写,只能“念”。
第二天礼堂里,人多得要命,跟罐头里的沙丁鱼似的。
舞台中间挂着横幅:“校园诗歌大赛初赛”。评委席上,三位教授正低着头翻材料。主持人拿着话筒试音,声音在穹顶下撞出回声。台下学生举着手机,镜头都对着入口。
刘斌走进来的时候,没人鼓掌。
有人指着他那件破外套笑出了声,后排一个戴耳钉的男生大声说:“疯子也来参赛?昨天不是说他连《秋夜吟》都没听过吗?”
主持人瞧见他,脸色一变,赶紧走过来:“刘斌同学,你代表作涉嫌抄袭,校方正在调查,建议你暂时——”
“我参赛。”刘斌打断他,声音不大,可整个前排都听见了。
主持人愣住了:“可你没交原始稿件,评委组认定你——”
“我能念诗。”刘斌说,“诗不在纸上,在天地间回响呢。”
全场安静了一瞬。
评委席正中间的女教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你说你能‘念’诗?那行,现在就背一首《秋夜吟》,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真懂这首诗。”
刘斌没动。
他清楚这首诗根本不存在。周慕白是假名字,诗是空的,报名表是假造的。他们不是想听他背诗,是想看他出丑,想让他发疯,想让他像上一章那样被当成异类拖出去。
他闭上眼。
这不是背,是“引”。引昨夜那股气韵,引复印机显字时的回响,引练习册上消失的墨迹留下的“意”。
他张嘴,声音不高,却跟刀锋划过玻璃似的:
“墨尽风犹烈,冤深骨更铮。”
第一句出口,礼堂顶灯突然暗了一圈。不是停电,是光在往回收缩,好像被啥东西吸走了。
“一吟天地肃,真伪自分明。”
第二句说完,穹顶的投影幕布突然动了起来。不是故障花屏,是字——古篆体的四个字“墨尽风犹烈”慢慢浮现出来,笔画边缘冒着青烟,跟图书馆监控室里练习册烧成灰时冒的烟一模一样。
台下有人“啊”了一声。
女教授猛地站起来:“设备故障!赶紧切断电源!”
工作人员冲向控制台,可按钮按下去后,幕布上的字没消失,反而更清楚了。青烟缭绕中,第二句“冤深骨更铮”浮现出来,跟刘斌吟诵的同步。
“这是啥妖术?!”后排有人喊。
学生会主席从侧门冲上来,一把抓住刘斌胳膊:“你被取消资格了,跟我走!”
刘斌甩开他,抬手朝幕布一指:“要是故障,敢不敢让大家一起感受下这诗的‘意’?”
他从练习册上撕下一页,往空中一抛。
纸没掉下来。
悬在半空,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他伸出食指,在虚空中写下“墨尽风犹烈”五个字。
纸页一下子亮了起来,金色纹路从边缘蔓延开来,就像烙印浮现。整页纸像被扔进火里,却没烧着,只是光越来越亮。
下一秒,礼堂所有灯全灭了。
空调停了,连手机屏幕都黑了两秒。
接着,所有人耳边响起声音——不是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是从脑子里:
“墨尽风犹烈,冤深骨更铮。一吟天地肃,真伪自分明。”
是刘斌的声音,可又不太像。低沉、古老,带着铁锈一样的回响。十指紧扣的人松开了手,举着手机的人放下了胳膊,连评委都僵在原地。
那声音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用心“感”的。就像寒风刮过脊背,像血在血管里倒流,像有人把“冤”字直接刻进骨髓。
三秒后,灯光恢复了。
纸页落到地上,金纹没了,幕布上的字也淡了。
但没人动。
刘斌站在原地,左手虎口裂开一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舞台地板上。
血没散开。
一滴落地,很快凝成一个墨点,墨点又伸展开,勾勒出半个残缺的古印轮廓——边框像篆文,中间缺字,就像被刀削去一半。
女教授盯着那印记,嘴唇都白了:“这……这是‘验真印’……不可能……”
学生会主席想上前,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台下有人小声问:“他……他到底是谁?”
刘斌谁都没看。
他弯下腰捡起练习册,翻到最后一页。
那儿原本是空白的。
现在,多了五个小字,用特别细的笔写的,墨色泛青:
“诗盟已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