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屿站在x-hotEL顶楼花咏的专属套房外间,自半小时前,江临踏入这层楼进入花咏书房起,他的眉头就未曾舒展过。
老实说,他真是怕了老板身边这俩姓江的远亲。
前有那个叫江恒的小祖宗,行事霸道,全凭心情,就已足够棘手。现在这个江临,顶着“书呆子”名头的科学怪胎,可比江恒危险一百倍。
江临今天过来,不是以往在实验室见着的白大褂的学生样,而是穿着一件剪裁极佳的深灰色机能风外套,内搭的黑色衬衫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在看向人时,闪过一种介于纯粹好奇与锐利分析之间的光芒,仿佛能瞬间将人“解构”成一系列生物数据。
他一手随意拎着个限量版的荧光色潮流挎包——那里面鼓鼓囊囊,隐约可见平板电脑和文件轮廓,另一只手则插在裤袋里,姿态松弛,像个准备去参加派对的时髦青年。
可当他开口与迎上来的花咏交谈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潮人范儿瞬间褪去,语速快而清晰,手势精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压电场般的专注力。
他甚至没给旁边站着的常屿一个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像激光一样聚焦在花咏身上。
这巨大的反差感让常屿非常警醒:一个将科学狂热隐藏在时尚外壳下的天才,往往比传统的书呆子更危险,因为他们更懂得如何绕过世俗的规则,直达目标。
江临,是学术界一个毁誉参半的传奇。
他并不出身医学世家,但江家一贯的自由放养的教育理念,让江临有着对药物研究近乎偏执的狂热。他的世界里,没有世俗的规则与人情,只有分子式、细胞通路和那些在常人看来如同天书的数据。
他曾是国家级顶尖生物医药团队“黎明计划”最耀眼的新星,当然,也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他在圈内广为流传的故事版本有三个:
一个是他曾为了验证一个新合成分子对神经突触的极端影响,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记录下近百组数据,最终因体力透支晕倒在实验室,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第三阶段的电信号图谱出来没有。
一个是在重要的项目评审会上,因纠结于某个对照组数据的微小异常,当场与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激烈争吵,直言对方的结论“建立在粗糙的统计学误差之上,毫无科学性可言”,让整个团队险些下不来台。
另一个,近乎壮举,将一种本用于治疗信息素紊乱的候选药物,私自调整配方后,冒险用于一只具有僵硬症早期症状的实验鼠。奇迹般地,那只实验鼠的活动能力在短期内出现了显着提升。虽然,当团队试图复制他的成果时,那只实验鼠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出现了更严重的生物系统崩坏。再想追究他的调整配方记录时,他说,没顾上记,就一时兴起、信手拈来。
江临被彻底踢出“黎明计划”,正源于他此般不计后果的执着和游戏人间的看破。
因为他漠视规程、独断专行的作风,给团队带来无法承受的风险。
在那次针对罕见信息素受体疾病的攻坚实验中,他坚信自己发现了一条全新的药物作用通路,绕过了团队既定的、相对保守的实验方案,擅自提高了给药剂量并改变了给药方式。
结果,不仅导致了极其珍贵的转基因模型动物在痛苦中批量死亡,更引发了小范围的实验室信息素污染事件,让数名团队成员出现了短暂的信息素失调。
x集团旗下的尖端实验室,“普罗米修斯之釜”的项目招募,这个实验室,拥有几乎无限的资源,且对非常规研究报以极大的宽容。
这完全吸引了这位才华横溢却无法被束缚的科学怪胎,毕竟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些更为前沿、甚至堪称禁忌的研究领域中。
常屿又等了不过一刻钟,花咏便与江临一同走了出来。
花咏甚至没穿常穿的休闲装,只随意套了件深色羊绒衫,神情是一种常屿绝不常见的混合着凝重与决然的平静。
常屿不动声色地跟在两人身后下楼,到停车场,他声音保持着惯常的沉稳,“老板,咱们要去哪里?”
花咏脚步未停,只侧过头,用一种过于轻描淡写的语气回道,“就去实验室看看,你不用跟。”
“那我叫司机。”常屿打量着两人。
“不用,我坐江临的车过去。”花咏话音落,就和一直没有开口的江临径直走向了车库角落里一辆不显眼的黑色越野车。
常屿眼睁睁看着越野车开走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彻底爆出来,心里的枝杈迅速变成一枝枝凝固的冰凌。
常屿了解花咏,如同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
花咏的“随意”,往往意味着事情的非常规,而不用他跟,更是让这事透着不寻常。
要平时,常屿是不会窥探老板的这种隐秘安排。
但这次不同,因为他跟着走的,是江临——外表像个玩世不恭的潮流先锋,内里却住着一个为了科学猜想可以焚烧一切的偏执灵魂。这种极致的矛盾体,天晓得会引导花咏走向何种境地。
常屿无法安然等待,他必须做点什么,尤其是在涉及花咏自身核心安全的问题上。
常屿揉了揉眉心,让苏虞马上跟进一下近两周江临的动向,立马向他汇报。
他不怕江恒乱得明火执仗,他就怕江临这种无声地就敢一把火给烧了连营。
“江临在国外参加生命科学峰会,上周五回江沪的,昨天他带队去和慈医院对接的高晴前期联合会诊。这个项目,顾济苍教授已经完全交给了他。”
常屿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
还有什么比高晴那前所未见的休眠症状,能点燃这个疯子新的、熊熊的研究烈焰?
又有什么比一个科学疯子给老板画的大饼,能让老板这般笃定、不管不顾地毅然前行?
一个近乎偏执的疯狂人士。
一个把科学当游戏的疯子。
当科学狂人遇上了情场痴人,这场交易注定要以某种牺牲为代价。
常屿转身,快步上楼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他无法出面,出面也于事无补。
他必须立刻联系沈文琅。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拦住花咏的人不多,而沈文琅恰好是其中一个。
大约也只有沈文琅,能理解老板这种外人理解不了的疯狂,并有能力在事态失控前,按下停止键。
常屿推开房门,没有开灯,但夜色中外面的灯火璀璨亦将房间映照得明暗分明。
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常屿凝重的脸上,翻出沈文琅的号码时,他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迟疑——这意味着要将老板的隐私暴露给另一个人,哪怕对方是值得信任的挚友。
但下一秒,他还是坚定地按下了通话键。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常屿违背职业准则的负罪感上。
但比起负罪感,他更害怕明天见到的是一个被疯狂科学家献祭了的老板。
“沈总,我是常屿。”
常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凝重,“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事情紧急。老板他……和江临去了实验室。我担心……”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最准确的描述,“我担心,他会把自己变成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