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hS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高途站在那扇厚重的檀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响。
与沈文琅在私人时间的纠缠是一回事,回到职场,面对作为上司的沈文琅,是另一回事。他需要重新披上那身名为“高秘书”的铠甲,尽管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进。”沈文琅的声音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高途推门而入。
沈文琅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因进来人,转过身,见是高途,便将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不是对下属的审视,也不是对情人的缱绻,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混杂着期许、不舍与决然的情绪。
沈文琅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高途,你的辞职,我同意了;我邀请你天机生物项目的入职,你考虑好了吗?”
“天机生物,董事会设五席,x集团两席,hS集团两席,如果你出任,第五席,由你担任。同时,董事会将任命你为天机生物的cEo,全权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和战略执行。”沈文琅看着高途,“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
高途喉结微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之前沈文琅只和他说过方案,可此时却是如此清晰的架构,这个位置太高,权柄太重,重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上瞬间压下的千钧重担。
他想起郑与山那天说的干涸,想起他说,无论是情感、机遇或者财富,不仅无法吸收,反而会因为陌生和恐惧而筑起堤坝。因为此时,他看到了那高高的堤坝。
他习惯了站在沈文琅身后半步的位置,将所有复杂的局面拆解、分析、执行,将最完美的方案呈递上去,然后看着大杀四方的hS集团的沈总运筹帷幄,一锤定音。
在hS,高途一直是沈文琅那把最锋利的剑,可现在,执剑的人,要变成他自己。
“沈总,”高途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如沈文琅,能听出那底下细微的波澜,“天机生物是两个集团未来的战略核心,我想过,但是……担心有负重托。”
这不是谦逊,而是源于对自身边界的清醒认知,以及对探索领域的本能敬畏。
“怕什么?”沈文琅打断他,目光如炬,“怕决策失误?怕担不起责任?还是怕……离开我身边,就没有人给你兜底了?”
沈文琅走近几步,他身上那股高途这两天十分熟悉的幽微的气息传过来,他能闻到那鸢尾花信息素,并需要凝神才能压制住身体的记忆。
沈文琅停在桌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里仿佛还放着高途曾经递上来的一份份缜密的报告。
“高途,你跟我身边多少年了?”
“五年十个月。”
“是啊,五年十个月。”沈文琅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慨,“快六年了,这么多年,外面的人都看到你如何雷厉风行,如何替我扫平障碍,如何独当一面。但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你自己也未必完全意识到——你很多次的独当一面,是因为你清楚,最后有我在这里给你撑着。”
高途蓦然抬头。
沈文琅的目光锐利,直刺他心底,“记得三年前和海外dt集团的那场并购谈判吗?对方在最后关头设置陷阱,条款里埋了致命的雷。你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硬是顶住了压力,连夜拿出了三套反制方案。最后拍板用最激进那套方案的人,是你。”
高途记得,自己当时孤注一掷,在按下发送键前,他看了一眼沈文琅办公室依旧亮着的灯。
“你当时怕吗?”沈文琅问。
“怕。”高途诚实地回答,“但你办公室的灯亮着。”
“还有去年,集团内部供应链腐败案,牵扯到几位元老。是你亲自带队审计,顶住各方压力,把证据链做得铁板一块。最后把处理报告放在我桌上,建议‘从严、从速、绝不姑息’的人,也是你。”沈文琅看着他,眼神如同在擦拭一把蒙尘的宝剑,渐渐显露出它本身应有的凛冽寒光,“你那时就知道,无论我同不同意,你都已经做好了一刀毙命的准备。但我,一定会同意。”
高途沉默了,的确,那些他凭借能力和勇气闯过来的关口,身后始终屹立着一座名为“沈文琅”的巍峨山峦。无论他捅出多大的篓子,沈文琅总有能力、也愿意为他收拾残局。
沈文琅是他深入骨髓的安全感,是他敢于剑走偏锋、锋芒毕露的底气,是他决策时心理上最后的退路。
“我的私心,”沈文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喑哑,“是想让你一直留在我的羽翼之下。看着我,辅佐我,我们一起把hS集团带得更高更远。”
但下一刻,他话锋又变得无比清醒,“你提出辞职,我也矛盾过,但如果不让你飞出去,自己去经历风雨,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我怕有一天,你会怪我。怪我折断了你的翅膀,局限了你的天空。”
高途心头一震,他从未听过沈文琅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沈文琅抬手,似乎想拍拍高途的肩膀,但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又收了回去。
“你去天机生物,我依然可以是你的安全感,但那应该只是你藏在心里的武器,而不是你决策时的拐杖。你会适应的,高途。”他的语气笃定无比,“你的能力,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有能耐,还要强得多。”
“三年前,东南亚那个烂尾的生物项目,所有人都说救不活了,是你力排众议,包括我,重构了商业模式,现在它成了集团在东南亚最重要的支柱项目。”
“还有去年,与欧洲老牌家族那场几乎崩盘的并购谈判,我要放掉,是你紧急飞过去,在最后关头找到了双方利益的平衡点,硬是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这些事,哪一件是容易的?哪一件背后不是危机四伏?你当时就能做好,现在去了天机,拥有更大的平台和权限,只会做得更好。”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高途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清晰的身影。
“高途,别指望把一切都准备得万无一失才迈出那一步。真到了那一步,机会早就溜走了。真正的强者,不是在万事俱备时出发,而是在出发之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凑齐那阵东风,去理顺所有环节。”
他看着高途,“所有你现在担忧的,都会有解决的方法,因为那时,你站得更高了,你的视角和资源,和现在完全不同。”
高途怔怔地听着,那些他以为沈文琅未必放在心上的过往,还有此时这些沈文琅对他久违的教导,温暖却又混杂着酸涩,悄然涌上心头。
沈文琅走回座位,语气恢复了一些冷静,“天机生物的方向,会是你喜欢的。我们聚焦的不是普通的药物,而是最前沿的靶向治疗、基因编辑和细胞疗法。那些药物,是赚钱的工具,是未来十多年最暴利的行业之一。资本市场看的也是这个。但它们同时,也承载着另一个重量——”
沈文琅的眼里有一种罕见的、近乎理想主义的光,他停顿了一下,寻找着准确的措辞,“那是救人的利器,是延长生命的火种,改善生存质量的希望。高途,我们做的很多事情,或许只是在财富的数字游戏里打转。但在天机,你亲手推动的每一个项目,未来都可能真切地改变无数患者和家庭的命运。这其中的价值,远非利润可以衡量。”
“我也想过这里面的凶险,高途,但如果是你,你把得住‘天机生物’的航向。因为你为了高晴,这些年经过的风雨,你的高度和坚韧,天然就比其他那些候选人多一重人性的保障。”
“高途,不要犹豫,去吧。董事会和x集团那边,我已经替你扫清了障碍。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用实力去证明了。到时你主导的项目研发出的每一款药,都可能是在修正一个被命运写错的基因,是在把一个人,从既定的痛苦轨道上拉回来。你为之努力的,不是近乎造物主的权力,而是为生命负责的救赎。”
高途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沈文琅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最柔软,也最坚韧的部分。
那个曾因为妹妹的病而立志却未竟的少年,似乎在这一刻,与即将执掌庞大生物科技帝国的他,重叠在了一起。
高途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沈文琅,这个亦师亦友,亦曾是他整个职场中心和在心中埋藏过的男人,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沈总,谢谢您……谢谢您这么多年,为我做的一切。”
这句“谢谢”里,包含的太多,有鞭策托举,有教导栽培,有放手鼓励,甚至,还有那些未曾言明也无法言明的告别。
沈文琅深深地看着高途,心里亦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看着亲手打磨的利器即将出鞘,有欣慰又有担忧,又像目送雏鹰离巢般,有着无法言喻的割舍、失落与难过。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放手,就是放高途真正离开,他并没有像和花咏说的那样,怕他翅膀硬了。
真的,其实他没有赌,高途还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因为现在,他想得到的,是高途的心。
沈文琅没有立时回应这句“谢谢”,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高途的手臂,仿佛完成了一场郑重的仪式。
半晌,他才带着骄傲,也带着释然的口吻,“高途,恭喜,你从hS集团,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