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咏半揽着高途刚踏出酒吧,夜风裹挟着凉意吹散了门口的喧嚣,也让他怀里的人轻轻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高途的呼吸带着温热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极淡的、被抑制剂掩盖过的鼠尾草气息,萦绕在花咏那灵敏的鼻尖,像无声的诱惑。
鼠尾草!
传说圣母玛利亚怀抱新生的耶稣,在荒野中仓皇奔逃。身后是希律王派出的铁骑,马蹄声如催命的鼓点,震得碎石都在颤抖。
他们经过村庄,村民紧闭门户。无处可躲,无路可逃。旷野上,只有几丛植物在风中摇曳。玛利亚踉跄着恳求玫瑰,哭泣着寄望于丁香,都被拒绝。只能去找旁边那株其貌不扬、静静生长的鼠尾草。
而纤细的鼠尾草,回应了圣母的祈求与悲鸣,顷刻间,繁茂的枝叶蓬勃生长,如同被注入了神谕的生命力。
纤细的茎秆变得坚韧,银灰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地舒展开,如同最温柔的臂膀,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地面,将疲惫不堪的母子二人完全笼罩、隐藏其中。
铁骑呼啸而过,刀剑的寒光掠过鼠尾草的叶尖,却未能窥破这由平凡植物构筑的、充满神性的避难所。
在风雨来袭、众人冷眼或无力时,会默默展开自己的枝叶,为他在意的人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为了妹妹高晴的罕见病,扛起生活的重担;对沈文琅,数年如一日的忠诚与专业,稳固着商业帝国的后方;即便对韩越,也曾给予过让别人至今难忘的扶持。
这种庇护,大约只有高途这样又坚韧、又温柔的人,才会葆有。
“坚韧……温柔……深沉……救赎……家庭么……”花咏低声自语。
如果他给这个渴望安宁的灵魂,提供一个称之为“家”的绝对安全庇护所,这是不是更符合他想要的方式?自己是不是可以更高级的掌控,然后彻底占据这颗心?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花秘书吗?”
花咏脚步一顿,停止思绪,揽着高途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瞬间调整好表情才转过身。
只见盛少游站在身后,双手插在衣袋里,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如同精准的探针,在花咏和他怀里明显醉得不轻的高途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花咏脸上。
“盛先生?”花咏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讶,随即染上一丝被撞破的窘迫,“您怎么……”
“我怎么在这儿?”盛少游慢条斯理地打断他,一步步走近,“临时到这里边处理些事,结束了,出来透口气,没想到就看到了本该在秘书处加班的花秘书。我还以为花秘书应对hS那边核心数据泄露焦头烂额,不能好好吃饭,没想到,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把酒言欢。”
盛少游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花咏之前用加班搪塞他,转头却和高途在酒吧出现,还把高途灌成这副模样,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虽然也不知道,这不快是为了这两个事情,哪个理由多些。
花咏心头一凛,面上却迅速堆起无奈又带着点委屈的神情,他微微垂下眼睫,避重就轻,“盛先生消息真灵通。hS集团内部的事,我也不便多说。只是高秘书他……今天刚提了辞职,心情很低落,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才……才撒谎说加班,陪他出来坐坐。没想到高秘书酒量这么浅,几杯就醉了。我知道错了,不该骗您。”
“辞职?”盛少游果然其他不再计较,只抓住这件事,他看向高途,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他们盛放集团是放了些“高途合约到期,是不是要退出”的风声,但那也不过是搅乱军心而已。
盛少游挑眉,语气里带着对沈文琅毫不掩饰的质疑,“高途,怎么回事?沈文琅欺负你了?在核心数据泄露这个节骨眼上?沈文琅是想把这口黑锅给你?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迷迷糊糊间,高途听到有人提沈文琅的名字,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密的疼让他无意识地喃喃低语,“没有……是我痴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眼角似乎又有泪意渗出。
盛少游看着高途这副脆弱的样子,心头那点不快又变成了更复杂的情绪。
花咏立刻安抚性地拍了拍高途的背,动作轻柔,抬脸看向盛少游,眼神带着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盛先生!高秘书已经醉成这样了,您何必再拿集团的事情问他?数据泄露与否,自然有风纪部和沈总去判断。您的好奇心收敛一点,他现在只是一个需要休息的待离职员工!”
盛少游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花咏身上那件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衬衫,意有所指,“哦?只是离职宽心?以花秘书的薪水,在这种地方消费,这份同僚爱,未免也太昂贵了些。还是说……花秘书另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收入来源’?”
花咏心底杀意一闪而逝,面上却浮现出被羞辱的苍白和倔强,他挺直了背脊,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盛先生,请您尊重我!我虽然薪水微薄,但我妹妹都出院了,请同事喝一杯酒的钱还是有的。您何必……何必如此揣测我?”
说完,花咏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一招,他可是学习过很久的。
冷眼看着花咏这番表演,盛少游心中冷笑。他可不是沈文琅,会被这种omega的柔弱姿态迷惑。
最近频繁搭理花咏的互动,收下他的那些小心思,也不过是想平复平复自己因为高途变得有些奇怪的心。
盛少游盯着花咏看了好几秒,想从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找出点破绽,但花咏的眼神真诚得毫无杂质。他便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所以,沈文琅的左膀右臂,一个辞职买醉,一个陪同安慰……啧,看来hS集团离倒闭不远了,需要我提前准备一下,看看能不能接手几个优质项目回去?”
花咏刚要回嘴,高途似乎被他们的对话吵到,不安地动了一下,仰起脸,醉眼朦胧地看着花咏,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人,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呢……是……哪里就错了……”
这话没头没尾,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在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心里荡开了不同的涟漪。
盛少游走上前去,从另一边把完全倒向花咏的高途扶起来一些,“高途,你很难受吗,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高途脑子里一团糨糊,只觉得花咏姿态放得那么低了,盛少游的话还像刀子一样扎心,一直在咄咄逼人。
恃强凌弱,要维护花咏。
高途下意识地侧身,往花咏这边靠了靠,含糊地嘟囔,“花咏……好……你……坏……”
这几个字一出,花咏心中一定,盛少游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盛少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不过,花秘书,你准备怎么送他回去?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你那位好上司,会来接你们?”
花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很镇定,“不劳盛先生费心,我可以打车……”
盛少游呼出几口气,“算了。我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跟我走,我送你们回去。”
花咏微微一怔,没想到盛少游会主动提出送他们。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这可是自己精心营造的独处机会,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盛先生,这太麻烦您了……”花咏试图拒绝。
“不麻烦。”盛少游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正好我也要回去了,顺路。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花咏一眼,“高途也是我的朋友,看他这样,我也不放心。”
花咏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感激又带着点屈辱的笑容,“……那,就麻烦盛先生了。”
两人扶着高途,小心翼翼地将人塞进后座。
花咏本想跟着坐进去,却被盛少游一个眼神制止。
“花秘书坐前面吧,方便指路。”盛少游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出于行车安全的考虑。
花咏看了盛少游一眼,认命地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和压抑。
后座的高途似乎因为车辆的晃动而更加不舒服,他蜷缩在角落,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无声地流泪。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一小片衣领。他哭得很安静,如果不是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抽噎,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花咏透过后视镜看着,心底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想要抹去那个让高途流泪的人的一切痕迹,想要高途从此以后,只为他一个人展露笑颜,或者……只为他一个人流泪。
盛少游也注意到了高途的异常沉默和那细微的动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高途?还好吗?”
高途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向车窗。
花咏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同情,“让他安静待会儿吧,今天……他受了太多委屈。”
盛少游瞥了花咏一眼,“花秘书倒是很关心他。”
“同事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盛少游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他淡淡应道,“说起来,高途辞职,沈文琅就这么轻易放人了?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花咏心中也十分计较,面上却是一片坦然,“沈总自然是挽留了,但高秘书去意已决。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累了想休息吧。”
“累了?”盛少游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跟在沈文琅身边,确实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花咏竭力维持着自己“温柔体贴好同事”和“对盛少游有意”的伪装,而盛少游则凭借着商人的敏锐和一丝对高途特殊的关注,不断试探着花咏的底线和真实目的。
两人一路打着机锋,言语间暗流涌动。
间或,车厢里,还有高途偶尔压抑不住的、带着泣音的呼吸声。
终于,车子停在了高途公寓楼下。
“到了。”盛少游熄了火。
花咏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后座,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高途扶了出来。高途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花咏身上,温顺又依赖。
盛少游没有下车,他只是降下车窗,有些犹豫的目光在花咏和高途之间停留,看着花咏熟练地支撑着高途,眼神复杂。
“盛先生回去吧,我送他上去。”花咏对盛少游说道,语气自然,“盛先生不用担心我一个omega,会对您朋友做什么。”
盛少游想起上次因为发热期他在高途房间的场景,又想到他是盛放集团的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靠近高途,再看着高途醉得毫无防备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脸真诚的花咏,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照顾好他。”
“我会的。”花咏承诺道。
盛少游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花咏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从hS出来的人,现在可是各方关注的焦点,盛放集团不打算做什么,不代表别人不做什么。”
说完,他随即升上车窗,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花咏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脸上那副温顺委屈的表情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盛少游……果然是个麻烦。
花咏用目光描摹了一番高途因醉酒和泪水而显得格外脆弱诱人的脸庞,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不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笑意。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他低声自语,伸手将失去支撑而几乎滑落的高途稳稳抱起,转身走进了昏暗的楼道。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