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文琅,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从未想过,高傲如沈文琅,会如此直白地承认错误。
“后悔?”韩越嗤笑,“一句后悔就能抹掉一切?道两句歉他就该原谅你?沈文琅,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你的那些话,让高途编造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omega伴侣!你把他逼成了什么样?你给他什么了?无尽的加班、严苛的要求、还有你那该死的……你除了伤害他,还给过他什么?!”
韩越往前逼近一步,赤红着眼睛,积压了三年的怨气和不甘在此刻彻底爆发,“你现在跑来装什么深情?装什么守护者?你凭什么?!就凭你是他的老板?凭你先认识他?我告诉你沈文琅,这世界上没有先来后到……”
“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评判!”面对韩越,先前向高途低头的沈文琅又开始寸步不让。
“外人?”韩越指着高途,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高途,你告诉他!当年在半程,在你最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是谁?在你被人欺负时为你出头的是谁?是我!是我韩越!他沈文琅除了会高高在上地否定你、羞辱你,他还做过什么?!”
沈文琅的身体一僵,韩越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虽然道歉,可他无法反驳,因为韩越说的,许多是事实。
看到沈文琅瞬间变化的脸色,韩越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气更加尖锐,“高途,你看看,他连反驳都做不到!这样一个曾经那样伤害你的人,你现在还要留在他身边?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到底图什么?!”
场面彻底失控。
三年前的场景仿佛在此刻重演,同样的三个人,同样的对立,只是地点从经纪公司的会议室换成了这里。
当年摔门而去的韩越,这次没有留高途一个人面对残局,而是亲手,给高途砸出来了一个更大的废墟。
高途站在两个激烈争吵的人中间,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争夺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有独立意志的人。他们的每一句指控,每一次翻旧账,都像是在将他精心缝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疲惫,深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们如同两座对峙的山峰,而高途,就是被夹在中间的山谷,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和撕裂感。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为什么所有事都挤在了一起?
像是命运故意拧紧了发条,要看他这个早已不堪重负的钟表何时会停摆?
“说完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争吵中的两人同时停了下来,看向他。
高途缓缓从沈文琅的身后走出来,站定在两人中间,目光平静地扫过韩越。
“韩越,谢谢你当年在半程的维护和帮助。那些时光,我很珍惜,也真心为你现在的成就感到高兴。但,那都过去了。”
高途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爱情。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当年我帮你,是因为你的才华,谢谢你还记得,但我不需要报答,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如果让你有什么误会,我道歉。你的邀约,我不会签。请你,不要再把我纳入你的人生规划,也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高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至于问我图什么?我图一份工作,图一份能让我和妹妹安稳生活的薪水。留在hS,是我的职业选择,与任何人无关,更与……感情无关。”
“至于你所说的伤害,”高途微微停顿,像是需要积攒一点力量,“是我自己不够强大,怨不得别人。”
这话让沈文琅的心狠狠一沉。
他宁愿高途指责他,怨恨他,也好过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归咎于自己。
而韩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途的眼神太清醒,太决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高途转而看向沈文琅,这个他默默仰望、追随了多年的人,现在,一切都摊开了,说出口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启齿,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还应该感谢韩越。只是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沈总,谢谢您及时解围。也谢谢您的道歉,我收到了。抱歉,作为一个beta,为了维持我可悲的自尊,虚构了一个omega伴侣。想着不再给您带来负担,没想到还是带来了困扰。”
“今天这是我的工作失误,原本以为只是合约意向会谈,掉以轻心,没带其他人同行。没能处理好与合作方的沟通,我会承担相应责任。后续与韩先生的合约洽谈,我会申请移交品牌部负责,避免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他这番话,完全是一个纯粹的失职的秘书,处理一桩对外合作事件失控时的处理方式。
沈文琅看着这样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高途,喉咙发紧,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宁愿高途像刚才被韩越强迫时那样表现出愤怒和脆弱,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却冰冷无比的外壳。
“高途……”沈文琅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他,想打破那层让他心慌的隔膜。但高途微微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高途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韩越,最终落在沈文琅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隐忍、波动,甚至没有了刚才被强迫时的愤怒,只剩下一种耗尽所有心力后的沉寂,如同燃尽的灰烬。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沈总,如果没有其他吩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用词,也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我想先回公司,处理后续……合约移交事宜。”
沈文琅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他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想说“不必移交”,想说“我来处理”,但高途接下来的话,彻底将他打入冰窟。
高途的视线微微下垂,落在自己刚才被韩越攥出红痕的手腕上,又很快移开,仿佛那与他无关。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最终判决般的冷酷,“由于我个人严重失信,不正当获取假期,加上未能妥善处理与合作方的关系,我的辞职报告,会在近期正式提交人事部。请您知悉。”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沈文琅,目光坦然,却又疏离得像隔着千山万水。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沈文琅耳边嗡嗡作响。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冷却的声音。
“至于工作交接,”高途仿佛没有看到沈文琅骤然失血的脸色和骤然收紧的拳头,继续用那种平稳到残忍的语调补充,“请您放心。我会在合约到期之前,将所有未尽事项梳理清晰,形成书面报告,确保无缝对接,不会给公司和接任者留下任何麻烦。”
最后,他微微颔首,做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却也是最伤人的告别姿态。
“抱歉。”
这声“抱歉”,不是为了三年前的伤害,不是为了此刻的混乱,而是为了他即将离开这个事实。
是一种彻底的、单方面的了断。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韩越,以及眼神复杂的花咏。他挺直了那仿佛承载了千斤重量的脊背,步履甚至称得上平稳,径直走向那扇被撞坏的门,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经过花咏旁边,错身时,高途再次低声说了一句:“麻烦花秘书送沈总回去。”
花咏看着高途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高途拉开门,走了出去。
将那间充满了信息素对抗、激烈情绪和未尽之言的房间,连同里面那两个同样因为他而失控的男人,彻底关在了身后。
没想到,这次,换他先从废墟里摔门而去。
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韩越颓然地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高途甚至不需要激烈的言辞,只是那份彻底的“从来不是”和“职业选择”,就将他所有的执念和不甘都变成了可笑的一厢情愿。
而沈文琅站在原地,看着高途离开的方向,高途走了出去,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控诉的泪水,只有这冷静到极点的辞职声明,和他消失在门口决绝的背影。
在这一刻,沈文琅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尚未真正抓住的时候,似乎已经悄然滑走了。他还清晰地意识到,高途不是在闹脾气,他是真的要走了。
辞职?要走?
如果高途离开自己身边,去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沈文琅的脸色完全变了,他想到了他的领地规则,想到了他的天罗地网,想到了绳索和牢笼,甚至,他还想到小时候家里囚禁omega父亲的那个屋子……
只有一直清醒自持的花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高途,骨子里果然是个冷静杀伐的人。
只是,把自己武装得这样好,连痛苦都藏得这样滴水不漏,真的不会给在暗中等待的人,提供最好的介入时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