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华灯初上,如同在地上铺开另一片星河。茶室里的讨论让高途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仿佛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精神淬炼。而对面的花咏还是游刃有余的气定神闲,高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
“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高途由衷地说,语气里带着尚未平复的激动,“这些问题,我立刻回去组织团队进行专项梳理。”
花咏看着高途眼中因被挑战而燃起的灼热光芒,心底那份满意与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喜欢看到这样充满斗志、思维敏锐的高途。
时机正好,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比刚才讨论公事时柔和了两分,“高总为项目殚精竭虑,现在也到了晚餐时间。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不如我们边吃边聊?或许在更放松的环境下,还能碰撞出一些新的思路。”
这个邀请合情合理,高途也确实感到饥肠辘辘,加上与花咏的交流让他收获颇丰,便没有犹豫扭捏,欣然应允,“那就让您破费了。”
一丝计划终于得偿的喜悦悄然掠过花咏的心头。
他精心安排的双人晚餐,终于要实现了。
侍者引他们入座,花咏正准备将菜单递给高途,包厢那扇雕花的木门却被人未经通报地一把推开。
“花咏哥!高途哥哥!好巧啊!”
一个充满活力,可此刻在花咏听来却无比讨厌的声音响彻包厢。
江恒顶着一头不羁的短发,穿着件灿烂的卫衣,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笑容灿烂地站在门口,目光直直落在高途身上。
高途有些错愕,随即露出客气的微笑,“江恒?你怎么在这里?”
“原本约了同学过来吃饭,可他放了我鸽子,我打算换个地方,结果刚在走廊看见背影就像你,果然没看错!”江恒笑得人畜无害,视线这才转向花咏,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狡黠的挑衅,“哥,不介意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
花咏握着菜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他脸上却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沉稳,但声音里却透出冷意,“我们在谈正事。”
“没关系啊!”江恒仿佛完全听不出话里的拒绝,动作流畅自然地拉开高途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仿佛那是他的专属座位,“你们谈你们的,我吃我的,保证安安静静,绝不打扰!”
嘴里说着“不打扰”,人却已经稳稳地占据了席间一隅。
花咏胸腔里那股火瞬间窜起,却又被死死压在冷静的面具之下。他几乎可以肯定,江恒是故意的,他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在高途身上装了定位器。
果然,江恒一坐下,就彻底无视了花咏的存在,身体朝向高途,眼睛亮晶晶的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校园播报”。
他语速轻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大学校园里那些鲜活、搞怪、充满青春气息的琐事。
高途虽然早已远离校园,但听着这些轻松活泼的话题,神经也不由得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偶尔还会被逗得轻笑出声。
花咏被彻底晾在了一边,像个多余的背景。
待点的菜上来,江恒几乎就是这家店的御用宣传人员,左夹一筷子,右舀一勺子,左让尝尝这个,右让品品这个。
花咏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成了拳,他期盼已久能够拉近彼此距离的独处晚餐,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彻底毁了。
花咏看着江恒那副在自己面前反客为主的得意,看着高途对他全然信任的温和态度,看着这个超高瓦数的电灯泡大放光芒,他突然有点开始共情之前被他计算的沈文琅。
趁着高途起身去洗手间的间隙,花咏脸上那层勉力维持的平静瞬间收敛,他没有看江恒,而是优雅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玩够了吗?”
江恒脸上的阳光笑容也淡了下去,他靠在椅背上,“哥,说什么呢?我只是碰巧遇到高途哥哥,想跟他吃顿饭而已。”
“是吗?”花咏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锐利,“你的‘碰巧’未免太刻意了。”
江恒被戳穿,也不慌张,反而歪着头,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是又怎么样?哥,你能以工作之名约高途哥哥吃饭,我就能作为污点证人蹭顿饭,不要这么小气。再说了,如今哥你位高权重,日理万机,这种‘陪聊’的小事,弟弟我可以代劳。”
花咏并不为所动,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江恒,你有没有想过,你手里所谓的证据,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大可以现在就去告诉高途,花亦就是花咏。然后呢?”
他轻轻啜了口茶,目光平静地看向江恒,“你觉得,以高途的性格,他是会感激你这个揭穿者,还是会厌恶你这个跟踪者?我顶多是出于羞愧,一念之间不敢面对,那你呢?还有立场出现在他面前吗?我们站在同一片薄冰上,谁先妄动,谁就可能先沉下去。”
江恒的脸色微微变了,没说话。
“至于你,”花咏放下茶杯,“你最好记住,我叫你一声‘弟弟’,是看在家族那点微薄的情分上。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就在这时,高途推门回来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包厢内的气氛与他离开时不同,虽然两人都坐着,但空气仿佛石化,有种无形的吞噬力在蔓延。
“在聊什么?”高途坐下,随口问道。
这一次,没等江恒开口,花咏率先从容回应,语气自然,“在聊他学业上的事。年轻人很有想法,只是有时难免急切了些。”
江恒被噎了一下,看着花咏那副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心中气闷,却又无法反驳。
花咏不再理会江恒,转而看向高途,神态自若地将话题重新引回之前茶室讨论的议题上,“高总,关于刚才提到的算法开源框架,我刚想到一个国际上的成功案例,或许可以参考……”
他侃侃而谈,内容专业而深入,高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认真倾听起来。
江恒坐在一旁,发现自己完全插不进话了。他那些校园趣事在花咏勾勒的宏大商业蓝图和技术远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他就像个误入董事会的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咏与高途在同一个思维频道上流畅交流,那种基于同等能力和见识的默契,又让花咏彻底掌控了节奏。
江恒发现,他既能与高途进行高水平的对话,也能在间隙不着痕迹地照顾到高途的用餐,甚至,有时他还反过来招呼自己用餐,或者还抛给自己两个不痛不痒的话头。
江恒明白,这是拿自己当衬托他成熟、稳重与强大的对照组。
但江恒也的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与花咏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有年龄,还有阅历、实力和掌控力的差距。
晚餐结束时,花咏从容起身,对高途说,“我送你回去。”
然后他才像是刚刚想起江恒的存在,目光平静地扫过,“江恒,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江恒看着花咏和高途并肩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他那点自以为的威胁和纠缠,在真正的实力和城府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花咏不需要狼狈逃离,他只是用最从容的方式,告诉了他谁才是这场博弈中,真正有资格站在高途身边的人。
江恒有些不愿意,但要承认,今天这场较量,花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