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玻璃墙外,江晚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里面,傅寒霆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和监控导线。呼吸机有规律地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心脏监测仪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成了此刻牵动她所有神经的唯一焦点。他的脸在氧气面罩下显得异常脆弱,毫无血色的唇瓣干裂起皮,那双曾经深邃锐利、总能轻易看透人心的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医生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依旧在她耳边盘旋——“慢性神经毒素”、“至少大半年”、“侵蚀中枢神经系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大半年……那意味着,在她带着满腔恨意归来,步步为营对他进行商业复仇之时;在她冷眼看着他被董事会刁难、被舆论围攻之时;甚至可能在她“坠海”失踪后不久,他就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下了毒!
是谁?白薇薇?傅明辉?还是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先生”?
而他对这一切,究竟知道多少?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如同白薇薇暗示的那样,是他为了某种目的……默许甚至配合的苦肉计?
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毒蛇,啃噬着她的内心。她恨了他五年,怨了他五年,认定他是造成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可当他浑身是血地倒下,用生命护住她和孩子时;当医生宣布他早已身中剧毒,生命垂危时,那些坚不可摧的恨意,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难以忽视的裂痕。
周靖强行将她按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了片刻,处理了她手臂和额头的擦伤。陆深沉默地送来水和食物,她看也没看。最后,在她几乎要将那扇玻璃望穿的时候,医生终于同意,在严格消毒和限定时间的前提下,允许她进入IcU探视。
穿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和帽子,江晚一步步走近那张病床。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仪器运行的细微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被放大。她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他。
他看起来那么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但苍白的脸色、微蹙的眉头,以及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管路,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正在经历的痛苦和生命的脆弱。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碰触到他放在身侧、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背。那真实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触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
就在这时,傅寒霆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极力挣扎着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恰好勾住了江晚的指尖。
江晚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那微弱却固执的力道,让她停住了动作。
“……晚……晚晚……”
一声极其微弱、破碎,却清晰无比的低喃,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透过氧气面罩,模糊地传入江晚的耳中。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在叫她的名字?
在高烧和昏迷构筑的混沌深渊里,他潜意识中呼唤的,竟然是她的名字?
紧接着,更多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却又饱含巨大痛苦的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无法控制的意识深处涌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蠢……是我瞎……”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高烧特有的灼热气息和浓重的悔恨。
“我不该……不信你……不该听信……白薇薇和……傅明辉的……鬼话……”
江晚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让她耳边嗡嗡作响。她死死地盯着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我找了你……五年……整整五年……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执拗。
“海里……没有……岸边……也没有……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从来……都不信!”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的白发之中。
江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那滴泪狠狠烫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傅寒霆流泪,即使在五年前她“心死”离开之时,他也只是冰冷而愤怒。这滴在昏迷中不受控制流下的男儿泪,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我好恨……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仿佛回忆起了极其痛苦的事情。
“等我……查到不对劲……想去……找你问清楚的时候……你已经……‘坠海’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用力攥住了江晚的指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晚晚……我的晚晚……回来……求你……回来……”
“……我爱你……从未……停止过……一天都没有……”
最后这几句,几乎是用尽了他昏迷中所有的气力,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沉重得如同誓言,狠狠砸在江晚的心上。
她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指尖传来他滚烫的体温和微弱却真实的力道,耳边回荡着他破碎的忏悔和深埋五年的爱语。
那些支撑了她五年、让她变得冷硬强大的恨意,在这一刻,被他这毫无防备状态下流露出的极致痛苦和深沉爱意,冲击得摇摇欲坠,裂痕遍布。
他说他找了她五年。
他说他从未相信她已死。
他说他后悔,他恨自己。
他说……他一直爱着她。
是真的吗?
还是这仅仅是高烧产生的幻觉,或者……是另一个更精巧的骗局?
理智告诉她应该警惕,应该冷静。可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滚烫的泪水和他以命相护的事实面前,不受控制地偏向相信。
她看着他即使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角未干的泪痕,看着他身上那些为了保护她和孩子而承受的、足以致命的创伤……如果这都是演戏,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太真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理智与情感激烈交战之际,傅寒霆的呓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更加模糊,更加破碎,仿佛触及了某个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可能尚未完全清晰的记忆禁区。
他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证据……不是……那样的……”
“……他们……伪造……”
“……真正的……证据……在……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最后一个关键的字眼,几乎湮灭在了呼吸机的气流声中,但江晚凭借着她过人的耳力和全神贯注的注意力,还是捕捉到了那个模糊的音节——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