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冷又带着几分慵懒抱怨的嗓音,如同冰泉滴落死寂的深潭,在这片刚刚经历毁天灭地景象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安。
小夭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半堵断裂的玉墙后,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沾满尘污与干涸血渍的破烂黑袍,却并非渊仆那种阴森样式,反倒像是经历了无数场恶战后随意裹上的。
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双……极其漂亮却写满疲惫与不耐烦的冰蓝色眼眸。
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缠绕着微弱星辉的长弓,弓弦仍在轻微震颤。显然,方才那精准绝杀黑袍首领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看什么看?”那人似乎对被众人注视感到不适,语气更差了些,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扰人清梦……还拆我家……现在倒知道发呆了?”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尤其在看到那株仅存枯槁主干蟠桃母树时,冰蓝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痛色,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掩盖。
“……相柳?”小夭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
这声音,这眼神……虽然疲惫不堪,却与记忆中那人有七八分相似!可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以这种方式出现?
重伤的相柳也艰难地抬起头,冰蓝瞳孔望向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与……探究。
那人听到小夭的低喃,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语气更加恶劣:“……谁跟那条快冻僵的蠢蛇一个名字……晦气……”
但他并未否认那几分相似,反而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抬手随意将额前散落的几缕银发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独一无二的冰蓝色眼睛。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防风邶是也……”
他语气懒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倒是你们……一群麻烦精……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防风邶?!
小夭心中巨震。
那是……那是相柳早年游历大荒时曾用过的化名之一!
这个化名,属于一个放荡不羁、游戏人间的防风氏弃子。
他怎么会……
青霭母亲警惕地将孩子们护得更紧,低声道:“……此人气息……深不可测……亦正亦邪……小心……”
防风邶似乎听到了,又是一声嗤笑,却懒得解释,反而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些因首领猝死而暂时陷入混乱、却依旧虎视眈眈的渊仆残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真是没完没了……”他挽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杀戮美感。
嗖!嗖!嗖!
三道星辉箭矢如同追魂流光,瞬息没入渊仆最密集之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三道极寒的星芒骤然爆发、扩散!
被星芒触及的渊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从内而外被彻底冻结,随即化作漫天冰晶粉尘,簌簌飘落!
三箭之威,竟将剩余的威胁清空了大半!
剩下的渊仆发出惊恐的嘶嚎,再不敢上前,狼狈不堪地遁入阴影,消失不见。
防风邶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长弓,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
他揉了揉眉心,显得更加疲惫,目光重新落回小夭几人身上,尤其是重伤的相柳和力竭的小夭。
“……还不走?”他挑眉,语气依旧不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等着给这片废墟当花肥吗?”
小夭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脱力再次踉跄。
防风邶看着她,又看了看气息微弱的相柳,冰蓝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最终像是极其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认命般走了过来。
“……算了算了……算老子倒霉……”他嘟囔着,动作却并不粗暴,一只手扶起小夭,另一只手……竟也顺势将相柳的一条胳膊架在了自己肩上?
这诡异的画面让众人都是一愣。
相柳身体僵硬,冰蓝瞳孔中满是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防风邶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抱怨着:“……重死了……一条蛇怎么这么沉……”
“……往这边走……老子那破窝……暂时还能挡挡风……”
他半扶半拖地带着两人,朝着蟠桃母树后方那片更为残破的废墟深处走去。
青霭母亲犹豫片刻,看着对方虽然态度恶劣却并无杀意,甚至还出手相助,最终还是抱起孩子们,警惕地跟了上去。
穿过几条被瓦砾半掩的曲折小径,眼前出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被巧妙幻术掩盖的山洞。
防风邶挥手破开幻术,带着几人走了进去。
洞内并不大,却收拾得相对干净,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痕迹,石壁上还刻着一些凌乱的、看不出意义的阵符。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内一角,竟然堆放着不少……酒坛子?
“……自己找地方坐……死了别怪我……”
防风邶将两人随意地放在铺着兽皮的石床上,自己则走到那堆酒坛旁,拍开一坛的泥封,仰头灌了几大口,仿佛要用酒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酒液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没入衣襟。
他放下酒坛,冰蓝色的眸子扫过惊疑不定的几人,最终落在小夭脸上,忽然扯出一个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危险的笑容:
“……说说吧……”
“……你们这群麻烦……是怎么把‘渊’那老不死的……给招惹到……我这破地方来的?”
“……还有……”他的目光转向石床上因他的妖力渡入而脸色稍缓的相柳,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条快死的蠢蛇……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