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分局会议室:七杯冷茶与未说出口的怀疑
凌峰走进分局会议室时,晨光正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长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道被分割的伤疤。七张椅子,七杯已经凉透的茶,七个穿着警服的人——刑侦支队现任队长赵鹏,老局长,当年的技术科科长老王,三个年轻警员,还有一个空位,是留给凌峰的。
“坐。”老局长的声音比三个月前更沙哑,他面前的茶杯里飘着片卷曲的茶叶,像一只溺死的蝴蝶。凌峰拉开椅子坐下,警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紧绷感。桌上摊着第七个受害者的现场照片,死者的左手被特写放大,无名指的断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像一朵丑陋的花。
“死者,王志强,男,45岁,城郊‘绿源蔬菜合作社’的负责人,”赵鹏推过来一份卷宗,“昨天凌晨三点被发现死于合作社仓库,死法和前六起一致:左手无名指缺失,嘴里含着带泥的土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完好,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
年轻警员小李突然开口:“凌队,我们查了王志强的社会关系,他三年前承包了城郊的一百亩地种土豆,和附近的农户因为土地边界问题吵过几次架,但都不至于杀人……”
“吵过架的农户叫什么?”凌峰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旧伤。
“张……张建国。”小李翻着笔记本,“他弟弟叫张建军,就是六年前‘土拨鼠案’的嫌疑人,后来在看守所自杀了。”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连空调的嗡嗡声都变得清晰。老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当年张建军的dNA和前六起案子的现场痕迹完全吻合,自杀也是板上钉钉,怎么会……”
“他不是自杀。”凌峰突然说。茶杯在他手里轻轻晃动,茶水溅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张建军的右手有陈旧性骨折,根本握不住磨尖的牙刷柄;他自杀现场的血字‘我不是土拨鼠’,字迹是左手写的,可张建军是右撇子;最重要的是,”他翻开卷宗里张建军的尸检报告,“他胃里的食物残渣里,有未消化的土豆炖肉——看守所说他前一天晚上只吃了馒头咸菜,哪来的土豆炖肉?”
赵鹏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钢笔,笔帽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白痕:“凌峰,当年的案子是你结的,现在说这些……”
“当年我被停职审查,案子是你接手结的。”凌峰抬眼看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赵队,你敢说你当年没有怀疑过?”
老局长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摆摆手,示意两人别吵:“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第七个受害者嘴里的土豆,技术科有新发现。”
老王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一张土豆的特写照片——土豆皮上沾着的泥土被放大了百倍,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凹痕,像用指甲刻出来的符号:“△ □ ○ ∥”。
“这是……密码?”小李瞪大了眼睛。
“不止。”凌峰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这四个符号,对应的是城郊土豆地的坐标。”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这是他昨天晚上根据前六个受害者嘴里土豆的泥土痕迹,结合城郊土豆地的分布画的。“第一个受害者嘴里的土豆,泥土里有‘x’符号,对应张建军当年的菜地;第三个受害者的土豆皮上有‘√’,对应现在王志强的合作社仓库……”
“所以,凶手在通过土豆传递信息?”赵鹏的声音有些发颤。
凌峰点头,指尖点在屏幕上的“△”符号:“这个符号,指向城郊的‘黑风口’土豆地,那里是张建军当年自杀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个沾满泥土的塑料袋:“警察同志!我在地里挖到个东西!”
袋子里装着一截生锈的钢管,钢管的一端焊着块铁皮,铁皮上刻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是土拨鼠”。
2. 黑风口土豆地:铁锹、骸骨与发芽的真相
黑风口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凌峰的脸,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二十多个警员分散在土豆地里,铁锹碰撞着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凌峰蹲在地里,指尖插进带着冰碴的泥土——这泥土的触感,和他出租屋阳台的土豆堆一模一样,和李大姐摊位上的土豆皮一模一样,和七具受害者嘴里的土豆泥一模一样。
“凌队!这里有东西!”小李突然喊道。
凌峰跑过去时,铁锹已经挖出了一个深约半米的坑,坑底露出一截白色的骨头,像一截被遗忘的粉笔。老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拂去骨头上的泥土——是一截人类的指骨,无名指,指骨末端有明显的锯痕,锯痕边缘还粘着几根暗红色的纤维,和第一个受害者齿缝里的纤维完全吻合。
“这不是王志强的无名指。”老王的声音发颤,“王志强的尸体还在法医中心,无名指……”
“是前六个受害者的。”凌峰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整片土豆地——这片被翻过无数次的土地,埋葬的不是土豆,是真相。“张建军当年根本没自杀,他被人关在这里,被迫看着凶手用他的名义杀人,甚至……帮凶手处理尸体。”
赵鹏突然蹲下身,双手插进泥土里,像疯了一样刨着:“不可能!张建军是我抓的,我亲自送他进的看守所,他怎么可能……”
“看守所的看守,三年前是不是辞职了?”凌峰问。
赵鹏的动作猛地僵住:“是……他说要回老家种土豆。”
“他种的土豆,是不是就在这片黑风口?”
赵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冻住的土豆。
突然,小李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救命!有人要杀我!我在绿源合作社的仓库……”
声音戛然而止。
凌峰抓起对讲机:“地址!具体位置!”
“仓库二楼!土豆堆后面!”电流声里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
“赵鹏,带一队人去仓库!”凌峰冲向警车,警服的衣角在风里猎猎作响,“老王,查那个辞职的看守!我去张建军女儿家!”
3. 张建军的女儿:土豆炖肉的味道与带血的发卡
张建军的女儿张小雨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门口挂着串风干的红辣椒,像一串凝固的血珠。凌峰敲门时,门没锁,虚掩着,里面飘出一股熟悉的味道——土豆炖肉的香味,和六年前张建军托人带给女儿的那句话一模一样:“爸爸很快就回家,给你煮土豆炖肉。”
他推开门,客厅的桌上摆着一个砂锅,里面的土豆炖肉还冒着热气,肉香混着土豆的甜腻味,像一张温柔的网,网住了整个屋子。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背对着门口,坐在小板凳上,正用勺子搅动砂锅里的土豆,女孩的头发很长,垂在背上,发梢沾着点泥土。
“小雨?”凌峰轻声喊。
女孩慢慢转过身,脸上还沾着两道泪痕,眼睛却异常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她手里的勺子“哐当”掉在地上,汤汁溅在她的校服上,留下一片油渍。“凌叔叔。”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干枯的土豆叶,“我知道你会来。”
她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卡——粉色的塑料发卡,上面镶着颗廉价的水钻,水钻的缝隙里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这是我在爸爸的旧箱子里找到的,”小雨把发卡递给凌峰,“箱子底下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绿源合作社的王志强,他才是土拨鼠。’”
凌峰的心脏猛地一缩——王志强,第七个受害者,绿源合作社的负责人,那个刚刚在对讲机里发出尖叫的女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
“你爸爸还活着?”
小雨点点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砂锅的边缘,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他被王志强关在仓库的地下室,每天帮他挖土豆,处理那些……那些手指。王志强说,如果爸爸不听话,就杀了我。”
凌峰抓起对讲机:“赵鹏!仓库有地下室!立刻排查!注意保护王志强的妻子,凶手的目标可能是她!”
对讲机里传来赵鹏急促的回应:“收到!我们已经到仓库门口,门是锁着的……”
“砸开!”凌峰的声音像冰,“我马上到!”
他转身冲向门口,小雨突然喊住他:“凌叔叔!”
凌峰回头,女孩正用勺子舀起一块土豆,土豆上还带着肉沫,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爸爸说,等他出来,要给你做最好吃的土豆炖肉,不加酱油,只加盐,像你当年受伤时,他给你熬的那样。”
凌峰的眼眶突然发热。六年前他被张建军的镰刀划伤手指,张建军在看守所里托人带话,说“对不起凌警官,等我出去,给你炖土豆赔罪”。原来那句话不是客套,是承诺。
“告诉他,我等他。”凌峰推开门,冲进风里。黑风口的风依旧刮得像刀子,但这次,他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一团被土豆炖肉的香味点燃的火,温暖而坚定。
4. 仓库地下室:土豆堆里的眼睛与未拆封的救赎
绿源合作社的仓库门被撞开时,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像无数腐烂的土豆在发酵。赵鹏带着警员冲进去,仓库里堆满了麻袋,麻袋里露出沾着湿土的土豆,像一颗颗沉默的头颅。二楼的窗户碎了一地玻璃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土豆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地下室入口在土豆堆后面!”凌峰大喊,他记得小雨说过,爸爸被关在地下室。
几个警员合力推开麻袋,露出一个被铁板盖住的洞口,铁板上挂着把大锁,锁眼里还插着一把生锈的钥匙——是王志强的钥匙,他根本没想过要逃,他在等他们来。
铁板被掀开,一股阴冷的风从地下室涌上来,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凌峰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陡峭的水泥台阶,台阶上散落着几根干枯的土豆根须,像人的头发。
“跟我来!”他第一个跳下去,警靴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地下室里很暗,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灯泡下,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铁锹,正在挖土豆。他的头发很长,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像一蓬干枯的野草,左手手腕上戴着沉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墙上的铁环上,铁环周围的墙壁被磨出了深深的凹痕。
“张建军?”凌峰的声音有些颤抖。
男人慢慢转过身,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左眼的眉骨上有一道新的伤疤,像一条丑陋的虫子。但他的眼睛却很亮,像黑风口的星星,正死死盯着凌峰,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像六年前在土豆地里被抓住时一样,带着憨厚和无奈:“凌警官,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的脚边,堆着十几个麻袋,麻袋里露出的不是土豆,是一截截用保鲜膜包裹的手指,每根手指的无名指都被整齐地切掉,像被掰断的土豆芽。
“王志强呢?”赵鹏举着枪,声音紧绷。
张建军指了指地下室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有一个通风口,通风口的栅栏被掰弯了,像一张扭曲的嘴。“他从这里跑了,说要去杀他老婆,他恨他老婆当年举报他偷土豆……”
“追!”赵鹏对手下喊道,警员们立刻冲出地下室。
地下室里只剩下凌峰和张建军。张建军慢慢站起身,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凌警官,我知道我有罪,我帮他处理了尸体,我甚至……帮他切下了那些手指。”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我女儿不能有事,她才十五岁,她还没吃过我做的土豆炖肉……”
凌峰走上前,解开他手腕上的铁链。铁链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巨响,像一道枷锁终于落地。“你不是土拨鼠。”凌峰说,“真正的土拨鼠,是那个躲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
张建军突然哭了,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眼泪掉进泥土里,和土豆的根须混在一起:“我不是……我只是想种好我的土豆,供我女儿上学,我没想过要害人……”
凌峰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六年前在土豆地里,他抓住张建军时,拍着他的肩膀说“跟我走”一样。只是这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冰冷的执法者口吻,只有一种释然的温柔:“走吧,去看看你女儿,她还在等你回家炖土豆。”
张建军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看见凌峰左手无名指的旧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像一颗刚刚发芽的土豆。
地下室的灯泡突然闪烁了一下,照亮了土豆堆最深处——那里有一只灰色的小老鼠,正叼着一根土豆根须,根须上挂着片白色的纤维,纤维上的黑色印记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峰”字。
像一个迟到了六年的签名,终于落在了人间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