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在心,日子却依然要过。叶凡将自己投入到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一份接一份的文件中,试图用体制内固有的节奏和冰冷的事务,来冻结那不断滋生的迷茫与痛苦。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笑容也更少,只有在魏省长和必要的工作场合,才会展现出那种训练有素的得体与从容。
就在他以为可以暂时将清源、将唐若雪、将那些纷乱心绪强行压下时,命运再次展现了它的不可预测。
这是一个周五的傍晚,叶凡刚送走魏省长,准备处理完手头几件急件就下班。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他心头莫名一紧,母亲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
“妈?”
“小凡……”母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背景音有些嘈杂,“你爸……你爸他……”
叶凡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爸怎么了?!妈您别急,慢慢说!”
“你爸下午出去,在巷子口被一辆摩托车刮倒了!手……手被卷进车轮里了!”
母亲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现在在医院,医生说要手术,骨头碎了好几处……”
嗡的一声,叶凡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父亲出车祸了!手重伤!
“哪个医院?清源市人民医院?我马上回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嗯,在市人民医院……小凡,你别太着急,路上小心……”母亲强忍着悲痛叮嘱。
叶凡挂断电话,甚至来不及跟秘书交代一声,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办公室。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立刻回去!
夜晚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叶凡将油门踩到底,车速飙升,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模糊成一片片色块。冰冷的夜风从车窗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与恐惧。
父亲的手……那双曾经教会他写字、带他放风筝、在他离家求学时默默拍着他肩膀的手……怎么会?
愤怒和后怕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巷子口?摩托车?是意外吗?还是……他不敢深想下去。
清源市,那个他越来越觉得复杂难言的地方,难道连他的家人也要被卷入其中吗?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他冲进清源市人民医院急诊手术室外时,母亲正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抹眼泪,几个邻居在一旁陪着。
“妈!”叶凡快步上前,扶住母亲颤抖的肩膀。
“小凡,你回来了……”母亲看到他,眼泪流得更凶了,“你爸他还在里面……”
“医生怎么说?”叶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医生说右手桡骨和尺骨粉碎性骨折,神经和血管也有损伤,手术比较复杂,就算好了……以后可能也会留下后遗症,干活肯定是不利索了……”母亲泣不成声。
叶凡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父亲是小学教师,退休后也一直没闲着,写写画画,侍弄花草,手对他来说何其重要!
“肇事者呢?”叶凡的声音冷得像冰。
“跑了……那摩托车没牌照,撞了人就跑了!旁边小店监控坏了,没拍到……”一个邻居愤愤地说道。
跑了?没牌照?监控坏了?一连串的“巧合”让叶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吗?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叶凡和母亲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我父亲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脸色疲惫但语气平稳:“手术还算顺利,骨头已经接上了,神经血管也做了吻合。但损伤比较严重,后续恢复很重要,功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要看康复情况和病人自身的愈合能力。”
“谢谢医生!谢谢!”母亲连连道谢。
叶凡也松了口气,但心头的阴霾却丝毫未散。他看着父亲被推出手术室,脸色苍白,还在麻醉昏迷中,那只被厚重纱布包裹、固定在胸前的右手,刺痛了他的眼睛。
将父亲安顿进病房后,叶凡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清源市公安局一个熟人的电话。他没有表露身份,只是以受害者家属的名义,询问案件进展,并强调了事发地点和监控缺失的疑点。
对方客套地表示会“高度重视”,“全力侦破”,但叶凡听得出来,这种没有线索的肇事逃逸案,最终很可能不了了之。
挂掉电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他很久没抽了。烟雾缭绕中,他看着窗外清源市的夜景,那些闪烁的霓虹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虚伪和危险。
父亲的手,像一个无声的警告,又像一记狠狠的耳光,抽醒了他。
他以为只要自己谨小慎微,恪守规矩,就能在权力的高塔中求得安稳,就能保护家人。可现在,父亲却因为他,或许仅仅是因为是他的父亲,就遭遇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这起“意外”,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一直试图忽略的、塔外世界的残酷真相。那里不仅有唐若雪面对的污染和不公,更有因他而起的、针对他亲人的潜在恶意。
权力能带来荣耀,也能招致祸端。
他掐灭烟头,走回病房。母亲趴在父亲床边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父亲在睡梦中微微蹙着眉,似乎仍在忍受疼痛。
叶凡轻轻握住父亲未受伤的左手,那粗糙温暖的触感,让他眼眶一阵发热。
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在塔内循规蹈矩了。他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意外。如果是,他认了。如果不是……无论背后是谁,他都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父亲的手,不能白伤。
这一刻,叶凡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坚定。那道心中的裂痕,似乎被一种名为“守护”和“反击”的意志,暂时强行弥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