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凡逐渐适应“秘书圈”的节奏,小心翼翼地在权力网络中平衡自身时,他收到了一个来自大学同学群的@。
群名早已从当年热血沸腾的“法学院理想国”,变成了不咸不淡的“法律人互助群”。平日里多是些行业资讯、偶尔的插科打诨,或者个别混得好的同学隐晦的炫耀。
这次@他的是班长,信息很简短:“各位同学,若雪的‘萤火’公益法律服务中心近期在为一个遭受工业污染的村庄提供法律援助,目前证据收集和鉴定费用缺口很大。都是老同学,有能力、感兴趣的可以支持一下。萤火公益·清源市河口村环境维权项目。”
“唐若雪”、“清源市”、“环境维权”——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叶凡被文山会海包裹的日常。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链接。
页面跳转到一个简洁的公益募捐平台。“萤火”的Logo是一簇微弱的暖光,下面是唐若雪的照片——她站在一片略显破败的村舍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身形清瘦,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清澈坚定。
项目详情里,详细描述了河口村如何因上游一家化工厂的非法排污,导致耕地被毁、村民健康受损,以及“萤火”中心如何介入,目前面临的资金和专业壁垒。
捐款数额从几十到几千不等,下面已经有了一些捐款记录,金额不多,留言多是“加油”、“支持”等鼓励的话语。叶凡注意到,捐款者里不乏一些熟悉的大学同学名字。
他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唐若雪,她真的还在那条路上,而且,走到了他的“老家”清源。
河口村,他有点印象,似乎离他家所在的老城区并不太远。化工厂……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能的公司名字,其中一家,好像与鼎华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想要立刻输入一个可观的数字,点击捐赠。这似乎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最便捷的支持方式。用他如今不再为生计发愁的薪资,去弥补一些内心的亏欠,或者,证明自己并非完全麻木。
但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良久,他最终还是退出了页面。
他不能捐。
不是舍不得钱,而是他的身份太敏感。一个副省级领导的秘书,向一个针对企业(可能牵涉鼎华)的环境公益诉讼项目捐款,哪怕是通过公开平台,也极易被解读出各种信号。
一旦被有心人捕捉、放大,不仅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更可能影响到魏省长的声誉,甚至被利用来攻击唐若雪的项目,说她借助“特权”施加影响。
他甚至连一个公开的“支持”都不能给。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林曼娜的算计时更让他窒息。他拥有了一定的权力和地位,却在这最想伸出援手的地方,动弹不得。
他关掉链接,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唐若雪站在那片被污染土地上的身影,倔强,孤独,却带着一种他早已遗失的光芒。
和他这边在文件、会议、人际圈中进行的,充满计算与权衡的“战争”不同,唐若雪在另一条战线上,进行着一场更为直接、也更为残酷的战斗。她的敌人是看得见的污染、疾病和不公,她的武器是法律条文和近乎固执的坚持。
两条战线,看似平行,却在清源市这个地理坐标上产生了微妙的交集。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这种交集,未来可能会更加明显。
犹豫再三,他退出微信,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那是他一位在国家级环境科研机构工作的远房表哥。
“喂,小凡?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表哥的声音带着惊讶。
“表哥,有件事想麻烦你。”叶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我有个朋友,在做一个公益项目,涉及到清源市那边一个村子,怀疑是工业污染。他们取证和鉴定遇到点困难,缺乏权威技术支持。我想着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有没有可能,在不违反你们单位规定的前提下,提供一些专业的咨询或者渠道引荐?费用方面……”
他没有提唐若雪的名字,也没有提自己的身份,只说是“朋友”。
表哥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清源市河口村?我好像有点印象……行,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如果能帮上忙,肯定帮。都是做实事,不容易。”
“太好了,谢谢表哥!”叶凡松了口气,将“萤火”中心的一个公开办公邮箱发了过去。
他知道,这种来自专业机构的、不涉及资金的智力支持,是目前情况下,他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也是相对安全的帮助。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内心却并未感到轻松。
他坐在权力的高塔之中,可以影响文件的流转,可以参与重大决策的辅助,却无法光明正大地支持自己曾经的爱人,去对抗可能存在的污染和不公。他只能通过如此迂回和隐秘的方式,递出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而唐若雪,她或许根本不需要,也不屑于这种来自“塔内”的隐秘帮助。她宁愿靠着那微弱的“萤火”,去一点点照亮黑暗。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他略显疲惫和迷茫的脸。
两条战线,两种人生。他在这边如履薄冰地经营着权力与规则,她在那边义无反顾地燃烧着理想与热血。
那条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路,早已在脚下分崩离析,延伸向截然不同的,仿佛永无交汇之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