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区县调研回来的第二天,叶凡在整理会议纪要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短,却让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
“叶大秘书,听说你高升了?恭喜。清源市老地方项目,盼能得你一言相助。林。”
短信没有署名,但那个“林”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叶凡记忆深处一个几乎被尘封的角落。
林曼娜。那个在大学时代曾与他有过短暂暧昧,最终却因现实选择而分道扬镳的女人。她怎么会知道他的新号码?又怎么会突然联系他,而且开口就是“清源市老地方项目”?
清源市……叶凡的眉头蹙起。这不只是他老家,更是他利用规则和影响力,为父亲解决宅基地纠纷的地方。
那块地,以及围绕它发生的一切,是他“成熟”的标志,也是他内心深处不愿轻易触碰的暗痕。林曼娜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他下意识地想回拨过去问个清楚,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住了。现在是工作时间,他的身份是魏省长的秘书。任何私人通讯,尤其是涉及可能敏感的话题,都必须慎之又慎。
他删除了短信,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电脑屏幕。然而,那条短信带来的涟漪,却并未轻易平息。
下午,他随魏省长参加一个经济形势分析座谈会。与会者除了相关厅局领导,还有几位省内知名的企业家代表。
当叶凡跟着魏省长步入会场时,一道灼热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他循着感觉望去,只见会场角落,一个穿着香槟色职业套裙,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正含笑望着他。
正是林曼娜。
几年不见,她褪去了大学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商场历练出的锋芒与妩媚。她似乎毫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叶凡,眼神交汇的瞬间,她甚至微微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动作优雅,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叶凡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平静地掠过她,仿佛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随后快步跟上魏省长,在他身后的指定位置坐下。
整个会议期间,叶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他努力维持着专注,记录着会议要点,但林曼娜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扰乱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作为“叶秘书”的冷静自持。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以什么身份?那个“老地方项目”究竟是什么?她和清源市,和他家那块地,又有什么关联?无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会议结束,企业家代表们纷纷上前与魏省长简短交流。林曼娜也走了过来,但她没有直接找魏省长,而是趁着一个间隙,自然地走到叶凡身边,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叶秘书,好久不见。我是鼎华集团投资部的林曼娜,负责清源市‘老城记忆’文旅综合体的前期推进工作。”
她递上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有些情况,希望能有机会向您汇报一下。”
她的措辞官方而得体,完全符合场合,但“汇报”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叶凡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卡纸,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回应:“林经理,你好。相关工作请按程序与清源市和相关厅局对接。”
林曼娜嫣然一笑,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当然,程序我们一定遵守。只是这个项目,牵涉到叶秘书老家那片区域的整体规划,特别是……伯父家附近那一片,想着您或许会更关心一些。”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划开了叶凡试图掩盖的过去。
叶凡的心沉了一下。她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很具体。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再次点了点头。林曼娜也不再纠缠,礼貌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袅娜的背影和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回到办公室,叶凡看着那张名片——“鼎华集团投资部副总经理 林曼娜”。鼎华集团,他知道,是省内实力雄厚的民营企业,业务涉及地产、金融、文旅等多个领域,与政府打交道颇深。林曼娜能坐到这个位置,显然能力不凡,或者,另有过人之处。
他打开内部办公系统,输入“清源市 老城记忆 项目”关键词查询。果然,找到了相关的备案信息和一些前期的汇报材料。
项目计划对清源市老城区,包括他家所在的那片区域,进行整体改造,打造文旅综合体。项目投资巨大,被视为清源市城市升级的重点工程。
而项目推进中遇到的最大阻力,恰恰来自于片区内的拆迁安置问题。其中几户“钉子户”态度强硬,而叶凡父亲那处刚刚通过“合规”手段稳固下来的宅基地,赫然位于项目规划的核心区域,其态度和动向,对周边住户有着不小的示范效应。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林曼娜,或者说她背后的鼎华集团,看中了那片地的开发价值。而自己这个突然跃升为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秘书的“故人”,无疑成了他们眼中可以影响天平倾斜的重要砝码。
旧日的情愫,当下的利益,家族的牵绊,权力的影子……这几条线,被“清源市老地方项目”这个结点,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叶凡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刚刚适应了秘书岗位的紧张节奏,处理了来自各方的“投石问路”,本以为可以暂时喘息,却没想到,一段刻意遗忘的过去,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带着更复杂的纠葛,重新闯入他的生活。
林曼娜的出现,不仅仅是一个旧相识的回归,更是一个信号:他过去所做的一切,无论自以为多么隐秘、多么“合规”,都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成为被人利用的弱点,成为牵制他的绳索。
他拿起手机,翻到那条已被删除却记忆犹新的短信。
“盼能得你一言相助。”
这一言,他该如何应对?
是坚守规矩,冷硬回绝?还是看在旧情(如果还有的话)和家族利益的份上,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施加一些微妙的影响?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第一次感到,这座他奋力攀爬的“象牙塔”,其阴影之下,竟是如此盘根错节,暗流汹涌。而他自己,似乎正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