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初中生活,好像也就是一晃眼的事情。三年里,杨清岚坚持跟着范校长,闷头学习。在学校的时候,就使着一把子力气,拼命地劳动。任是谁,提到古桥县一中的杨清岚,都不得不竖一个大拇指,夸一句:这姑娘真是个干活的好手。
当然,杨清岚那么努力的劳动,不是真的无私。她就是为了,留个好口碑,初三念完以后,可以找到人帮她写推荐信,让她读高中。
因为,杨清岚上初二的时候,王长顺下地的时候跌了一跤,骨头折了,然后,整个人就都垮了。于是,崔姥爷彻底退了,从清河搬回王石村和她姥爷作伴去了。
崔满仓回到村里以后,见到回村里帮王长顺洗涮收拾的王瑞芝,愧疚地说道:“瑞芝,满叔也老了。你爹这次病,看见不太好。你妈当年没的时候,我就没有赶上,我实在是不想留遗憾了。我想陪得我长顺哥走完的。不能帮你和绍云回清河的,满叔对不住你们了。”
王瑞芝红着眼圈,摇着头,拉着崔满仓的手,说道:
“满叔,你不敢这样说,更不敢这样想。我们这些年,全亏的你招呼的了。没有你,我家难保能过了那些难关,可是必定很难。我们全家都是真心当你是亲叔叔的。”
“满叔,你想咋地,就咋地,我家绝对没有一个人敢说你帮我们还帮的少了。”
看着躺在炕上,瘦成皮包骨头,还没有精神,大部分时间都睡着的的王长顺,崔满仓颤颤地擦了擦眼睛,说道:“瑞芝啊,从你妈没了以后,你爹精神就不好了。我一直怕他要跟上去了。可是为了你们,他挺了这些年,这趟,怕是挺不住了。”
“我前儿晚上,听见你爹睡着的时候,唤你妈的名字了。你也做好准备哇,该通知你哥哥姐姐,就通知他们哇,早些预备起来。”
“嗯。满叔,我知道了。我爹这些年自己也预备的东西了,我已经叫绍云给我哥哥姐姐拍了电报了,一有情况,就给他们再拍电报,叫回来的。”
“知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承沣到时候也跟上他舅舅回来哇?”
“嗯。他到时候跟上我哥哥一起回来。”王瑞芝说着,起身过去,给炕上的王长顺擦了擦嘴角。
“再有一年,承沣也能毕业了。当初你给他选下的路,算是走对了。这孩儿学习肯下苦,两年半的时间,就把人家三年的课程都跟上了。交通局的领导们也听说过他了。”
“人家已经想好了,等他一毕业,就给安排到云泽公路局的。”
坐在炕沿上的王瑞芝,给王长顺又掖了掖被子,听到崔满仓的话,迟疑了一下,问了一句:“云泽不是在南面面了?得走那来远了?”
“省里也要大力发展南面面了。不怕,以后公路都修通了,想孩儿们了,你坐上小汽车倒能去了。”崔满仓安慰道。
王瑞芝苦笑了一下,说道:“满叔,我怕我见不到那一天了。”
“不敢说这话。你看,现在打架抄家的,不是已经少得多了?咱们盼盼好的。你想想,当年日本人在的时候,咱们不是也害怕过打不过他们?可是最后还不是一点一点的打上跑了?”
“嗯。咱就盼盼好的。”王瑞芝低声说道。
与此同时,在县城里吃完午饭的杨清岚,骑在车子上面,正在不耐烦的冲着家里吼道:“昕岚!你到底走不走?再不快些我自己走了啊!”
上了初二的杨清岚,终于能够勉强坐在她爸的自行车上面骑了。
自从她上了初中,就每天都骑上自行车上下学了。还在念小学的杨昕岚,每天都跟在她姐身后,求着她姐带她一程。
倒不是因为杨昕岚懒,实在是因为,杨昕岚胆子小。她姐的威名现在还是响当当的,替她镇着学校里面不怀好意的同学。
可是上学放学的路上,她偶尔落单了,就会碰到有人拦她的路,只为了羞辱地主家的后代。
杨昕岚完全是按照王瑞芝心目中的闺女的样样长的。乖乖巧巧的,软软的。所以,碰到有人羞辱她,她除了哭着回家找她姐,就别无它法了。是,只能找她姐,她哥,她爸,她妈都不管用,就她姐管用。
见不得人挨了欺负就哭鼻子的杨清岚,几次以后,烦了,干脆承担起了接送妹子上下学的任务。然而,她又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凡杨昕岚慢了一点点,她就起急想骂人。
这天中午,正赶上杨昕岚起床穿鞋慢了一点点,杨清岚就又不耐烦了。
这时,王保林从街角拐了出来,走到了杨清岚跟前,低声说道:“杨清岚同学,范校长让我给你带了几张初中毕业考试的卷子。进屋里,我给你。”
看到王保林出现,杨清岚倒是没有奇怪。自从上了中学,范校长就经常指挥王保林悄悄地给她送一些学习资料啥的。偶尔,俩人还能说几句话,问询问询彼此的学习进度。
杨清岚倒是很佩服王保林。这个人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抱着一个目标,考大学。哪怕现在是工农兵推荐制,他都不受影响的,偏要把所有能自己学到的知识全都掌握好了。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王保林的这一目标从来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坚定不移的,从未改变过。
肯在学习上下苦功的杨清岚,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比不上王保林的恒心的。所以,对于这些年来,王保林和自己的私下交流,杨清岚也没有以前那么排斥了。
进了屋里,杨昕岚刚才被她姐吼的,急得穿不上鞋子,又红了眼圈。以为她姐今天中午不等她了,结果就见王保林大哥进来了。这下,她不慌了。她姐和保林大哥得说一阵子话呢。
拿到卷子的杨清岚,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她妈的大樟木箱子里头。王保林在她身后说道:
“范校长说了,这些卷子要是能全做对,初中的东西就基本上学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看些高中的书了。”
杨清岚问道:“范校长连高中的课本也能搞下?”
“应该能了。范校长头前和废品站的人关系好,好像把小学中学的课本都搞下了。”
“我记得你还抄过小学的课本来?”杨清岚把箱子盖好,拍了一把边上的杨昕岚,示意她赶紧去背书包准备走了。
“嗯。范校长说了,抄上一遍,自己有了课本了,也能边抄边理解内容的。”
“那要是我能把这些卷子全做对了,我就和范校长借上高中的课本,我也开始抄课本的。”
“嗯。咱们到时候一起上高中。咱们应该都是被推荐上一中的。”
“嗯。咱们一起读高中。”
另一边,村里的崔满仓,看着他的长顺哥,轻叹了口气,对王瑞芝说道:“就是可惜了清岚这个孩儿了。”
“我彻底退下来,就帮不上她上学的事情了。明年她就得想办法要推荐信了。我还不知道该咋地帮孩儿一把了。”
王瑞芝则半晌没有言语。许久,她才长出一口气,说道:“满叔,你帮的已经够多的了。孩儿能上了就上。上不了……那也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