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掌柜家以后,王魏氏和王掌柜都着急地迎了上来,一人拉住一个问道:“咋样?没事吧?耽误工作不?”
林向黎笑着安抚两人道:“没事了。小鬼子现在是日暮西山了。再没有前些年的嚣张了。他们现在也怕,好多他们的据点都快被咱们困成孤岛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王魏氏庆幸道。
“林同志,你说咱们是不是快要赢了?”王掌柜在一旁问道。这些年的东躲西藏,加上辛苦劳作,让王掌柜从一个曾经还算体面的票号掌柜,变成了如今的一副风吹日晒的老农样。他问的问题,也是当时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林向黎没有喊口号,也没有说大话,只是看着大家期盼的眼神,轻轻问道:“你们感觉到鬼子有所收敛了吗?”
王瑞芝举起手说:“他们好久都不敢出碉堡了。上次我看见咱的队伍把碉堡外头的电线铰了,鬼子晚上就摸得黑,也不敢出来看看。”
王瑞林也附和道:“咱们藏起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王瑞霞却有些担心道:“可是那次大扫荡,鬼子连村里的锅碗瓢盆都抢上走了。这不是更坏了?”
林向黎冲着王瑞霞笑了笑,说:“那是因为他们没办法了,他们甚的物资也没了,只能抢咱们的了。咱们把铁轨给狗儿的们炸了,把路也掘了,他们想运东西也运不了。现在更是叫咱一个据点一个据点的困起来了,肯定好不了了。”
“等瑞芝嫁人的时候,肯定就没小鬼子了。”
王瑞芝被说的羞红了脸。可是却也期盼起了那没有鬼子的一天。
靠在炕头的向阳生此时笑意盈盈的看着所有人,十七岁的他,此时无比庆幸两年多前自己的选择。打小鬼子的每一天,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充实。他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出身,有多么痛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又是多么痛恨,偏偏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
现在的他,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突然,有人在院里喊了一声王掌柜。
王掌柜一拍手,懊恼道:“哎呀呀,忘了,忘了,今儿答应了杨老爷给他家晒干枣了。这可是。”
王魏氏推他一把说:“咋地答应下人家的事情还能忘了?快去。”
向阳生听到王掌柜的话时,眼睛就瞪得溜圆,撑起身子问道:“是以前在伪政府的那位杨老爷?”
王掌柜赶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说道:“悄悄的祖宗!这事情可不敢到处宣扬去。你这孩儿咋能这么没眼色了?”
被捂着嘴的向阳生依旧咿咿呀呀的试图再说点什么。
而此时,也是一副老农打扮的,满头白发的杨老爷走了进来。
看到一屋子的人,杨老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来的不是时候。就是想看看长顺老弟哪阵有空,过来教教我晒干枣。”
再也忍不住的向阳生,终于是把王掌柜的手甩开了,开心的叫道:“杨叔!是我啊!绍云的同窗啊!”
杨老爷惊讶地看向炕上的少年,眉眼长开了不少,曾经眉间存着那些许的郁气不见了,可是曾经那股子少年的劲气还在,一眼就让他认了出来。
“承礼?!你不是去……嗯?”
“叔,放心,这里都是自己人。还有,叔,我改名了,现在叫向阳生了。”
杨老爷那年第一次见到杜承礼的时候,心情是真的激动。在这战乱时节,自己活得战战兢兢不说,连小女儿都保不住。好不容易见到了儿子的同窗,他仿佛真的,从杜承礼的身上,找到了些许儿子的影子。
后来,杜承礼在他的帮助下联络到了八路军,真的就为了他的理想去参了军。
杨老爷担心过,惦记过。只是当时的杨老爷自己都身不由己,又如何敢在日军绝户计的阴影下,去打听一个一心想要抗日的少年的情况呢?
现在的杨老爷,年初时,在八路军的指挥帮助下,以生病为由,终于辞掉了伪政府的联保主任。
辞职以后,杨老爷迅速地收拾好家当,把老宅大门一锁,带着家里剩下的人来到了王石村,终于和梁绮芬,杨静仪,还有韩奶娘,会合了。
甩掉身上背了那许多年包袱的杨老爷,此生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农民。
他每天跟着王掌柜下地忙活,不下地的时候就忙着学习各种村里的生活技能。脸上的皱纹都肉眼可见的舒展了些。
今天见到真的成为了八路军一员的杜承礼,他不禁老泪纵横。
“好啊,好,名字改的真的好。向阳生,大气。叔也担心了你好些年了。”
“叔,那您和绍云还有联系吗?他在高泷还好吗?”
杨老爷摇了摇头说:“鬼子开始扎篱笆的时候,基本就断了信儿了。我让他自己好好的,别再联系家里了。我也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林向黎看着神情落寞的两人,安慰道:“快了,就快了。咱都得有耐心些。”
王魏氏也在一旁劝道:“就是,就是。快了,快好了。”
被大家惦记着的杨绍云,已经在马家粮行工作了两年多了。
自从那晚,他当着众多军政府官员的面逼迫马德钧给了自己这份工作,马德钧见到他时,就再没给过一次好脸。
不过杨绍云不在乎。有一份包吃住,还能赚钱的工作,他心满意足。
估计是因为在那些官员们跟前露过脸,马德钧除了不给杨绍云好脸色,倒也不敢再干别的什么来针对他。杨绍云在半年学徒期后,工钱就从四块涨到了十块。
第一天涨了工钱,他就搬出了粮行员工住宿的院子,在高泷城里找了个偏一些的,只有两间北房,带个巴掌大的院子的旧宅子,租了下来。接了奶兄韩长贵一起住了进去。
对,韩长贵那晚帮着杨绍云出现在马德钧面前以后,就被马家直接辞掉了。
杨绍云又带着韩长贵求到了范先生跟前,好歹,把他留在了学校的饭厅里。
韩长贵一直宽慰杨绍云,自己被辞退的事情和他没关系。可是,杨绍云又如何能真当没关系呢。
在马家把他连人带铺盖都送去学校以后,是韩长贵,趁着采买的间隙,时不时的上学校探望探望自己。顺便,还给自己带来一些马家的消息。
他的这个奶兄,真的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当作自己人的。
如今,为了自己能找到一份工,又不被他马家彻底甩开,奶兄偷偷帮着开了马家的后门,放了自己进去。若不是马家本就心里有鬼,又加上当时那么多军政府的官员全都听到了马德钧对他杨绍云的承诺,奶兄怕是早就被马德钧动了私刑了。
后来丢了工,失了住处,杨绍云当然是内心十分愧疚的。
所以租好院子以后,杨绍云就接了韩长贵一起住。
那院子虽然很小,但是院墙一角开着的一朵小花,却是那样的生机盎然。
搬进新居的第一晚,韩长贵躺在杨绍云边上,看着下午自己刚刚打扫干净的房梁,笑着说:“少爷,咱算不算熬出来了?”
杨绍云一只胳膊枕在脑后,笑道:“奶兄。这才哪到哪啊?你等我,日后娶到表姐,分到马家一半的家产,才能算是熬出来点了。”
韩长贵有点担忧的看着杨绍云,问道:“少爷,那表小姐不是个好的啊……”
杨绍云没有看韩长贵,他只是盯着那高高的屋顶,轻轻地说:“奶兄,我知道。可是不娶她,又怎能拿得回我杨家的财产?大不了,以后我就把她当尊菩萨, 好吃好喝的供起来。”
韩长贵听到这里,有些着急的撑起身子说:“那少爷,你以后还咋生娃娃?”
杨绍云轻笑了一下,回道:“这世道,还生啥娃娃。能活了自己,不愧对祖宗就行了,其它的,再说吧。”
屋外的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一只蛐蛐,瞿瞿瞿的叫个不停,好像也在表示同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