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套房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将脚步声完全吸收,寂静得令人心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氛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仿佛连呼吸都被标上了价码。
苏婉婷独自站在那扇沉重的、雕花精美的双开木门前,深海蓝的星空裙在顶灯幽冷的光线下,泛着晦暗不明的光泽,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纯白色的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刚获奖的喜悦和激动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顾清风被她强行留在了楼下。这是她与陆寒琛之间的战争,她不能,也不愿再将顾清风拖入更深的旋涡。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压下去,她抬手,按响了门铃。
几乎是在门铃响起的瞬间,门就从里面被无声地打开了。开门的依旧是陈深,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侧身让开通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婉婷挺直脊背,迈步走了进去。
套房极其宽敞奢华,占据了酒店的整个顶楼视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市璀璨夺目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然而房间内,却笼罩在一种低气压的沉寂之中。灯光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几盏壁灯和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房间分割成明暗交织的区域。
陆寒琛就坐在那片最大的阴影里,背对着门口,面向着窗外浩瀚的夜。他依旧穿着颁奖典礼时的那身黑色西装,只是脱掉了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白色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和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他手里端着一个水晶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苏婉婷站在客厅中央,离他约有五六米的距离,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让她裸露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她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警惕地看着那个背影,像一只绷紧了全身肌肉,随时准备应对攻击的幼兽。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终于,他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将手中的酒杯随意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狩猎前的猛兽,精准地锁定了她。
三年了。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褪去了些许当年的锐利,增添了几分深沉的阴郁。他的五官依旧俊美得令人窒息,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鸷,眼神比以前更加深邃,也更加……疯狂。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偏执、占有、愤怒,还有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压抑。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从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到她微微苍白的脸庞,再到她纤细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最后落在她紧紧攥着信封的手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更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却已沾染了他人气息的所有物。
苏婉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
“恭喜获奖,苏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晚,你很耀眼。”
他的恭维,听起来比直接的辱骂更让人难受。
“陆总费尽心思把我叫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说一句恭喜吧?”苏婉婷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戒备,“关于孩子,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她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作呕的会面。
陆寒琛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对她这种直接的态度有些不悦。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一步步朝她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强大的、带有侵略性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苏婉婷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脚跟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她不能示弱,绝不能!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凛冽的男性气息,夹杂着一丝威士忌的酒香,强势地侵占着她的感官。
“我想说什么?”他重复着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苏婉婷,带着我的儿子,在外面躲了三年。现在,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苏婉婷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陆寒琛,念念是我的儿子!他不是一个物件!他是我怀胎十月,一个人辛苦生下来,一个人含辛茹苦养到现在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陆寒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但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令人胆寒的冷意,“需要我提醒你,亲子鉴定的结果吗?需要我提醒你,他身体里流着谁的血吗?”
他猛地俯身,凑近她,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敲击在她的心脏上:“他是陆家的血脉,是我陆寒琛的儿子。这一点,你永远都无法改变。”
苏婉婷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再无退路。她仰着头,倔强地瞪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又怎么样?法律上,我是他的母亲,我拥有他的抚养权!这三年,你在哪里?在他生病发烧的时候,在他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凭什么来跟我抢?”
“法律?抚养权?”陆寒琛嗤笑一声,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掌控一切的傲慢,“苏婉婷,你还是这么天真。在海市,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你觉得,跟我打抚养权官司,你有几分胜算?”
他直起身,用那种睥睨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困兽:“我能给他的,是你努力一辈子都给不了的。最好的教育,最顶级的生活,整个陆氏帝国未来的继承权。而你,能给他什么?一个单亲妈妈的不稳定生活?一个需要靠别人扶持才能勉强立足的小小工作室?”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切割着苏婉婷的尊严和软肋。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陆寒琛,你除了会用钱和权压人,你还会什么?”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以为念念需要的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吗?他需要的是爱,是陪伴,是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而不是一个像你这样,冷酷、自私、只会用手段逼人就范的父亲!”
“闭嘴!”陆寒琛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底风暴凝聚,显然被她的话激怒了。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婉婷,注意你的措辞!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手腕上传来剧痛,苏婉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盈满了怒火和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放开我!”她一字一顿地说。
陆寒琛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两人几乎鼻尖相碰。他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声音危险而低沉:“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主动放弃抚养权,念念回归陆家。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笔足够你挥霍一生的补偿,并且允许你……偶尔探视。”
“你做梦!”苏婉婷想也不想地打断他,声音尖锐。
陆寒琛眼神一厉,继续道:“二,我们法庭上见。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我会证明你精神不稳定,不适合抚养孩子;我会让你的事业刚起步就彻底夭折;我会让顾清风为他的多管闲事付出惨痛的代价!到时候,你不仅会失去念念,还会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婉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偏执和疯狂的脸,心底最后一丝对这个男人残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情愫,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强烈的反抗欲。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脸上甚至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带着嘲讽的冷笑。
“陆寒琛,你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任你拿捏、毫无还手之力的苏婉婷吗?”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虽然手腕上已经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然后,当着陆寒琛的面,从她随身携带的手拿包里,取出一个轻薄的文件袋。
“这三年,你在海外,通过各种手段,试图追踪、骚扰、甚至威胁我和念念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邮件、匿名信、以及你雇佣的私家侦探非法获取的照片和行踪报告,大部分都在这里。”她将文件袋“啪”地一声扔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与他的威士忌杯并列。
陆寒琛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那个文件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鸷所覆盖。
苏婉婷迎着他变得危险的目光,继续冷冷地说道:“还有,你刚才威胁我的这些话,我也已经……”她指了指自己裙子上一个不起眼的装饰扣,“……全部录了下来。陆总,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交给我的律师,或者直接公布给媒体,对你争夺抚养权的官司,会不会有什么……‘积极’的影响呢?”
她学着他刚才嘲讽的语气,将“积极”两个字咬得极重。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寒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变幻莫测,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种近乎欣赏的、扭曲的疯狂。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不再哭泣、不再哀求、而是学会了竖起尖刺、甚至懂得反过来威胁他的女人。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呵……呵呵……苏婉婷,你果然长进了。”他止住笑,眼神锐利如鹰隼,重新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证据?录音?”
他迈步上前,再次逼近她,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你可以试试,在国内,你这些……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