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大剧院门前,今夜星光璀璨,流光溢彩。
IhdA国际家居设计大奖的颁奖典礼,无疑是本年度设计界最受瞩目的盛事。长长的红毯从街边一直铺到剧院恢弘的大门,两侧架满了长枪短炮,闪烁的镁光灯几乎要将夜幕点燃。衣着光鲜的嘉宾、设计师、名流巨贾在粉丝和媒体的欢呼声中款款而行,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野心与荣耀交织的浮华气息。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平稳地停在红毯尽头,车门打开,先踏出的是一双锃亮的男士手工皮鞋,顾清风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丝绒晚礼服,儒雅中透着不凡的气度。他微微弯腰,绅士地伸出手。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随后,苏婉婷躬身而出。
刹那间,周围的喧嚣似乎有片刻的凝滞。
她身着一袭定制的深海蓝渐变星空裙,裙摆如同打翻的夜色,缀满了细碎的钻石,随着她的步伐流淌闪烁,仿佛将整个银河披在了身上。腰部收束得极紧,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抹胸设计展现出她优美流畅的肩颈线条。她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脸上妆容精致,眉眼间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与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自信与从容,一种历经风雨破茧成蝶的光芒。
她挽着顾清风的手臂,唇角噙着一抹得体而疏离的微笑,对着红毯两侧的镜头微微颔首。镁光灯在她身上疯狂炸开,她坦然接受着所有的注视和惊叹,步履从容,如同女王巡视自己的疆土。
“苏婉婷!看这里!”
“婉婷小姐,请问您对今晚的奖项有信心吗?”
“顾先生,您这次是作为苏小姐的男伴出席吗?”
记者们的问题蜂拥而至。苏婉婷只是微笑,并不多言,由顾清风恰到好处地挡开一些过于尖锐的提问。她知道,今晚,她不仅是设计师苏婉婷,更是“wan ting design”的品牌象征。她必须完美,无可挑剔。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完美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从踏上红毯的那一刻起,那道熟悉的、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就如同附骨之蛆,再次缠上了她。
他在这里。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寻找,就能精准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在那片璀璨灯海的深处,在嘉宾席最前方,那个最尊贵、最显眼的位置。
果然,在她即将走入剧院大门,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瞥去一眼时,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陆寒琛。
他独自一人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身着一身纯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透着一股不羁的慵懒,却更显气势逼人。周围的喧嚣和光影仿佛在他身边自动隔绝,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与这浮华的世界格格不入。
而他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直直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审视,有探究,有势在必得的掌控欲,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她此刻光芒所慑的惊艳。但那眼底最深处的冰冷和偏执,却让苏婉婷如坠冰窖,挽着顾清风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三年了,即使在机场有过那片刻的、背对背的交锋,但如此正面、近距离地感受到他具象化的存在,依旧让她心脏紧缩,呼吸不畅。他就像她命运中的一个黑洞,无论她逃多远,飞多高,似乎都无法真正摆脱他的引力。
顾清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看他,婉婷。今晚,你才是主角。”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像一道暖流,注入她微凉的指尖。
苏婉婷猛地回过神。是的,她不能退缩,更不能失态。今晚是她的战场,是她用三年血泪拼搏换来的荣耀时刻。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被这个男人拉入情绪的深渊。
她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与那道目光对视。她扬起更加明媚的笑容,与迎面走来的几位国际知名设计师寒暄,流利的英文和独到的见解,让对方频频点头称赞。
她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依旧如芒在背,但她不再回应。她要用行动告诉他,如今的苏婉婷,早已不是他能轻易撼动。
入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巧合,或者说是某人刻意的安排,她的座位,竟然就在陆寒琛的斜后方。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和他放在扶手上那骨节分明、戴着名贵腕表的手。
整个典礼过程中,苏婉婷始终挺直脊背,专注地看着舞台,聆听着主持人的介绍和一个个奖项的颁布。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警惕着斜前方那个男人的存在。她能感觉到,他几乎没有看过舞台,大部分时间,他要么慵懒地靠着椅背,目光落在虚空处,要么,就是微微侧头,那眼角的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方向。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一种心理上的极致施压。
终于,到了今晚最重要的奖项之一——“最佳创意设计奖”。
“获得本届IhdA国际家居设计大奖,最佳创意设计奖的是——”
主持人的声音故意拖长,制造着悬念。大屏幕上快速闪过几个入围作品的片段。
苏婉婷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是她离国际顶级大奖最近的一次。“森林密语”,倾注了她太多心血,是她涅盘重生的象征。
“——苏婉婷!作品《森林密语》!恭喜!”
“轰!”
掌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起,聚光灯“啪”地一声,精准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中。
成了!她真的做到了!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斜前方那个男人的存在。
顾清风激动地侧身拥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婉婷,恭喜你!你做到了!”
苏婉婷眼眶微热,她用力回抱了一下顾清风,哽咽道:“谢谢你,清风,谢谢……”
她深吸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下,松开顾清风,优雅起身。深海蓝的星空裙在灯光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泽,她像一颗终于挣脱尘埃、绽放出绝世光芒的明珠。
她沿着通道,一步步走向舞台。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过往的废墟和荆棘之上,走向一个崭新的、由她自己开创的未来。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赞赏,有羡慕,有嫉妒……而其中,那道最冰冷、最执着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踏上舞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水晶材质奖杯时,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站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望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和闪烁的镜头。
光芒聚集在她身上,她看到了台下顾清风鼓励的笑容,看到了几位合作方欣慰的表情,也看到了……斜前方,陆寒琛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看着她。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渊,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就那样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已脱离掌控的珍宝。
苏婉婷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但她迅速稳住了心神。
她举起奖杯,对着话筒,声音清晰、悦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音,却充满了力量:
“谢谢,谢谢IhdA评委会给予《森林密语》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誉。感谢我的团队,是你们的不离不弃和卓越才华,让这个梦想照进现实。感谢我的挚友与合伙人,顾清风先生,在我最迷茫和艰难的时刻,是你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和支持。”
她的目光真诚地看向台下的顾清风,顾清风回以她温暖而骄傲的微笑。镜头适时地对准了顾清风。
“最后,”苏婉婷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坚定,“我要将这份荣誉,献给我的儿子,念念。是他,给了我面对一切、不断前行的最大动力。”
她的话语落下,台下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很多人为之动容,一个单亲妈妈设计师的奋斗史,总是格外能打动人心。
然而,自始至终,她的获奖感言里,没有提到那个坐在最前方、几乎掌控了今晚典礼半壁江山的赞助商——陆寒琛。
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她清晰地看到,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陆寒琛交叠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他脸上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瞬间席卷过骇人的风暴,但很快又归于一种极致的、可怕的平静。他只是看着她,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弄,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苏婉婷的心猛地一沉,但一种近乎报复性的快意也随之升起。他以为他还是那个能掌控她一切的神吗?连她的感情,他都要掌控?偏不!
她微笑着,在掌声中躬身致意,然后捧着奖杯,仪态万千地走下了舞台。这一次,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回到座位,接下来的典礼流程,苏婉婷都有些心不在焉。获奖的喜悦被一种更深的不安所取代。陆寒琛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以她对他的了解,这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果然,颁奖典礼在最高潮的“终身成就奖”颁发后,缓缓落下帷幕。
嘉宾们开始陆续退场。苏婉婷和顾清风也随着人流,朝出口走去。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着可能与陆寒琛正面相遇的路径。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剧院侧门,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面容冷峻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拦在了他们面前。
是陆寒琛的贴身助理,陈深。
“苏小姐,恭喜获奖。”陈深的声音毫无波澜,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他的目光直接掠过顾清风,落在苏婉婷身上。
苏婉婷脚步一顿,心头警铃大作。顾清风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
“陈助理,有事?”顾清风的声音带着戒备。
陈深没有理会顾清风的询问,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色信封,递向苏婉婷。
“陆总在顶楼套房等您。”陈深的语气不容置疑,“关于孩子的事。”
“孩子”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苏婉婷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握着奖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果然……还是用念念来威胁她了!他甚至不愿意多等一刻!
顾清风脸色一沉,立刻挡开陈深的手:“婉婷不会去的。有什么事情,让陆寒琛通过律师联系。”
陈深的手悬在半空,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陆总说,他只等十分钟。苏小姐,事关小少爷,请您慎重考虑。”
他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那纯白的颜色,在此刻的苏婉婷眼中,却比墨汁还要漆黑,仿佛一张来自地狱的请柬。
周围的喧嚣似乎远去,苏婉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看着那封信,又抬眼望向剧院顶层那隐约闪烁着灯光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楼板,看到那个坐在黑暗中,掌控着一切,等着她自投罗网的男人。
去,无疑是龙潭虎穴。
不去,他会对念念做什么?她不敢想象。
奖杯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刚刚获得的荣耀和喜悦,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讽刺和脆弱。在陆寒琛绝对的力量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面前,她这点成就,似乎不堪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和愤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最终,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封。
“婉婷!”顾清风不赞同地低呼。
苏婉婷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的坚定:
“告诉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