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几天,是在一种极度紧绷的、如同绷紧的钢丝般的氛围中度过的。
苏婉婷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精神的弦却从未放松。她知道陆寒琛没有离开,他就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抢夺她刚刚失而复得的一切。她甚至不敢合眼太久,生怕一觉醒来,孩子就不见了。
顾清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处理一切琐事,应对院方,还要时刻警惕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他眼底的疲惫越来越重,但面对苏婉婷时,永远是那副沉稳可靠的模样。他联系了律师,咨询了在国外关于新生儿权益和抚养权的问题,尽可能地编织着法律的防护网。
新生儿监护室那边传来消息,孩子的状况逐渐稳定,体重开始有所增长,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如果指标持续向好,就可以离开保温箱,回到母亲身边。
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光,驱散了苏婉婷心中些许阴霾。她开始更加迫切地思考一件事——孩子的名字。
这不仅仅是称呼,更是一种宣告,一种主权,是她与过去彻底切割的象征。
当护士拿着需要填写新生儿信息的表格来到病房时,苏婉婷没有任何犹豫。她接过笔,手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但落笔的力道却异常坚定。
在【婴儿姓名】一栏,她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两个字:
苏念。
姓氏:苏。名字:念。
顾清风站在她身旁,看着那两个字成型,眼神复杂。他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念”,可以是思念,也可以是念想,但在此刻,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念着与陆氏、与陆寒琛无关的过往与未来。
护士确认道:“苏念?确定了是吗?英文名需要一起登记吗?”
“确定了。”苏婉婷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就叫苏念。英文名……不必了。”
她知道,这个名字一旦登记,就意味着在法律文件上,她的孩子,将与那个姓氏彻底剥离。
消息传到陆寒琛那里时,他正在医院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对着手下发来的、关于顾氏集团最新漏洞的报告,盘算着如何给予致命一击。
周骁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将一份刚刚获取的医院内部登记信息的复印件,轻轻放在陆寒琛面前的桌上。
“陆总,这是刚拿到的……孩子的出生登记信息。”
陆寒琛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随意地扫向那张纸。当他的视线落在【姓名】那一栏时,他脸上所有的算计和冷厉,瞬间凝固了。
苏念?
苏念?!
不是陆念琛?!
她竟然……她竟然敢?!
一股气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黑蒙!他“嚯”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纸,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捏碎!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苏念!随她姓!用一个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嘲讽着他的“念”字!
她这是在用最直接、最狠戾的方式,告诉他,他的儿子,与他陆寒琛,毫无关系!她抹杀了他作为父亲的一切权利和痕迹!她甚至用这个名字,时时刻刻地提醒他,她对他的“念”想,只剩下恨和拒绝!
这比他任何一次商业上的失败,比顾清风的任何一次挑衅,都更让他无法忍受!这是一种对他血脉、对他权威、对他整个人最彻底的否定和践踏!
“苏、婉、婷——!!!”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扭曲,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锥心刺骨的剧痛!他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砸碎那个名字代表的意义!
一旁的周骁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陆寒琛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困兽般在奢华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眼神猩红,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想立刻冲到医院,掐着那个女人的脖子质问,他想把那个该死的名字从所有文件上撕掉,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陆寒琛的儿子,必须叫陆念琛!
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在医院再次爆发冲突,只会让事情更糟,只会把她推得更远,甚至可能影响到刚刚脱离危险期的孩子。
这种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桌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面光洁的墙壁!
“砰——哗啦——!”
烟灰缸应声碎裂,晶莹的碎片四溅开来,如同他此刻崩裂的情绪。
他喘着粗气,看着一地的狼藉,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覆盖。
她竟然……恨他至此。
连一个名字,都不肯给他留。
他缓缓抬手,捂住突然绞痛不已的胸口,那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以为得到了儿子,就能重新抓住她,可现实却给了他最狠的一记耳光。
她不仅要把孩子从他身边带走,还要彻底抹去他存在的印记。
陆寒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出去……都给我出去……”
周骁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沉默地躬身,退出了套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内外。
陆寒琛独自站在一片狼藉中,夕阳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溃败。
他没有再怒吼,没有砸更多的东西。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
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从来都是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因为一个名字,因为一个女人的决绝,像一个打了败仗、丢失了最重要城池的士兵,溃不成军。
整整一日一夜,他没有踏出套房一步,不接任何电话,不见任何人。
酒店经理战战兢兢,周骁守在门外,无人敢去打扰。
直到第二天黄昏,套房门才从里面打开。
陆寒琛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苟,除了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红血丝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阴郁,他看起来似乎恢复了那个冷峻威严的陆氏总裁模样。
只是那周身的气息,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深沉,也更加……危险。
他没有提及那个名字,没有提及医院,只是对周骁淡淡吩咐,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准备一下,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