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琛手臂上的伤,最终被匆匆赶来的周骁发现。
那时已是深夜,周骁因为实在无法联系上陆寒琛,担心他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最终通过定位他之前用过的一辆不常开的备用车,在郊区一栋几乎废弃的、属于陆氏早年资产的别墅车库里找到了他。
推开虚掩的车库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周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车库里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路灯透过高窗投下几缕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里面的轮廓。陆寒琛靠坐在一辆蒙尘的旧车引擎盖旁,身影几乎融入黑暗。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前额,左手小臂上胡乱缠着明显是从衬衫上撕下来的、已经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的布条,看上去触目惊心。地上滚落着几个空空如也的烈酒瓶,还有一个打碎了的酒杯,玻璃碎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陆总!”周骁惊呼一声,快步冲了过去。
听到声音,陆寒琛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眼窝深陷,那双曾经锐利逼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浑浊的红血丝,空洞、麻木,找不到一丝焦点。他看着周骁,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
“您……您的手!”周骁蹲下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想去查看那骇人的伤口,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陆寒琛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嘴角竟然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死不了。”
那语气里的漠然,比伤口本身更让周骁感到心惊胆战。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永远掌控一切、冷静自持的陆总!
“必须去医院!这伤口需要处理,可能会感染!”周骁试图扶他起来。
“滚开!”陆寒琛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因为醉酒和虚弱而显得有些踉跄,但眼神却瞬间变得凶狠而暴躁,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困兽,“我哪儿也不去!”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酒精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又重重地跌坐回去,后背撞在冰冷的车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又摸索着抓起了身边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仰头就往嘴里灌。
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混合着汗水,蜿蜒流下脖颈,浸湿了昂贵的衬衫领口,显得狼狈不堪。
“陆总!别喝了!”周骁看得心急如焚,再次上前试图夺过酒瓶,“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身体会垮掉的!”
“垮掉?”陆寒琛死死攥着酒瓶,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骁,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呵呵……垮掉又怎么样?啊?”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嘶哑:“她不要我了!周骁!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你听到了吗?永远!都不会!”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对着唯一在场的周骁,咆哮着内心无处安放的痛苦和绝望。
“我做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他妈后悔了!!”他用没受伤的手狠狠捶打着身旁的车身,发出“砰砰”的闷响,“可是有什么用?!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她说我恶心!她说她对我只剩下厌恶!!”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颈上青筋暴起,眼眶通红,那里面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极致的痛苦和酒精的麻痹,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狂乱状态。
周骁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公司、关于未来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陆总的心,已经跟着那个叫苏婉婷的女人,一起死在了那间工作室里。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被痛苦和悔恨侵蚀的空壳。
“她恨我……她应该恨我……”陆寒琛的咆哮渐渐变成了无意识的低喃,他不再看周骁,目光涣散地投向虚空,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幻影对话,“是我活该……都是我活该……”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又举起了酒瓶。周骁这次没有阻止,他只是红着眼眶,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守望者,看着他曾经敬畏的领袖,如何一步步被自己内心的魔鬼吞噬、摧毁。
接下来的几天,陆寒琛彻底陷入了酗酒与自残的恶性循环。
他没有再回陆氏集团,那间顶层办公室仿佛已经与他无关。他把自己关在了那栋郊区别墅里,与世隔绝,陪伴他的只有源源不断的烈酒和越来越严重的自杀倾向。
周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处理着所有试图找上门的麻烦,同时心惊胆战地防备着陆寒琛伤害自己。
但那防不胜防。
陆寒琛手臂上最初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和持续饮酒,发炎红肿,情况堪忧。但这似乎并不能让他满意。酒精放大了他内心的痛苦,也削弱了他对疼痛的感知,他需要更强烈、更直接的刺激,来确认自己还活着,或者说,来惩罚这个还活着的自己。
周骁不止一次地在酒瓶碎片旁,发现带有新鲜血迹的纸巾;不止一次地看到陆寒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甚至有一次,周骁只是在厨房准备食物的短暂间隙,回到客厅就看见陆寒琛用破碎的玻璃片,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上,划下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陆总!您这是何苦啊!”周骁冲上去夺过玻璃片,看着那不断渗出的鲜血,声音带着哭腔。
陆寒琛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流血的手臂,眼神空洞,仿佛那伤口不是在他自己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轻得像羽毛:“不疼……这里,更疼。”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周骁瞬间泪目。
他请来了私人医生,但陆寒琛极度不配合,甚至对医生表现出攻击性。医生只能留下一些消炎药和包扎用品,私下里沉重地告诉周骁,陆先生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伴有明显的抑郁和自毁倾向,强烈建议进行强制性的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
但周骁知道,现在的陆寒琛,谁也强制不了他。他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由痛苦、酒精和悔恨构筑的坚固堡垒里,拒绝任何救赎的可能。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原本挺拔的身形变得消瘦佝偻,眼窝深陷,脸色永远是那种不健康的灰白。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醉半醒的浑噩状态,时而暴怒嘶吼,时而沉默流泪,时而又会对着空气,一遍遍喊着苏婉婷和念念的名字。
周骁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尽可能地收拾残局,处理掉所有危险的物品,藏起大部分酒,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悲剧。
然而,百密一疏。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过天际,闪电如同利剑般撕裂漆黑的夜幕。
周骁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小心睡着了。等他被一个极其响亮的炸雷惊醒时,发现原本瘫在对面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陆寒琛,不见了!
“陆总!”周骁的睡意瞬间吓跑,他猛地跳起来,心脏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疯了一样在别墅里寻找,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陆寒琛的身影!
最后,他在车库发现了那辆备用车的钥匙不见了,而车库门大开着,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倒灌进来。
周骁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他立刻冲回屋里,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调出别墅门口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就在十几分钟前,陆寒琛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别墅大门。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惨白如鬼。他手里甚至还拎着半瓶没喝完的酒,眼神涣散,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了那辆备用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紧接着,车灯亮起,引擎发出咆哮,车子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出了别墅大门,消失在瓢泼大雨和浓重的夜色之中。
周骁看着监控画面最后定格的、那空荡荡的雨夜大门,浑身冰凉。他立刻拨打陆寒琛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他淹没。陆总喝得烂醉,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还带着伤,在这样的暴雨夜里开车……
他几乎不敢往下想。
颤抖着手,周骁调出了车辆定位系统。当看到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光标最终停留的位置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光标停驻的地点,赫然是——苏婉婷所住公寓小区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