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琛离开苏婉婷的工作室后,并没有回陆氏集团那间象征着权力顶峰的顶层办公室。
他消失了。
整整两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手机关机,公寓空无一人,常去的私人会所也没有他的身影。他像一滴水,蒸腾在了海市繁华而冷漠的空气里。
周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方面要应付董事会越来越激烈的逼宫,另一方面要处理因陆寒琛失踪而不断发酵的负面舆论和持续下跌的股价。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和渠道,却一无所获。陆寒琛仿佛人间蒸发,只留下一个濒临崩溃的商业帝国和一个烂摊子。
直到第三天清晨,陆寒琛出现了。
他直接出现在了陆氏集团的顶层会议室门口。当时,以张董为首的几位大股东正在里面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如何罢免陆寒琛的cEo职务,并启动危机预案。
会议室沉重的实木门被“哐”一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断了里面正在进行的激烈争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陆寒琛站在那里。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头发也重新梳理过,甚至刮了胡子。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恢复了以往那个冷静、矜贵、不容置疑的陆氏总裁形象。
但只要你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平静表象下,令人心悸的异常。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失血过多。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像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诡异的弧度,不像是在笑,更像是一种对一切都感到荒谬和漠然的嘲讽。
他缓缓踱步走进会议室,无视了那些或惊愕、或愤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的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踩在所有人心脏上的压迫感。
“陆寒琛!你还敢出现?!”张董率先拍案而起,花白的头发因愤怒而颤动,“你看看你把陆氏搞成什么样子了!因为你个人的丑闻,集团市值蒸发近百亿!合作伙伴纷纷解约!你还有脸坐在这里?!”
其他董事也纷纷出声附和,言辞激烈,唾沫横飞。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将陆寒琛拉下马后,瓜分权力和利益的场景。
陆寒琛径直走到原本属于他的主位,却没有立刻坐下。他双手撑在光滑的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种诡异的气场慑住。
“说完了?”陆寒琛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说完,就轮到我了。”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了张董身上,那眼神冰冷得让久经沙场的张董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董,城东那个和政府合作的新能源项目,是你小舅子的公司在负责核心部件供应吧?”陆寒琛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报告,“质量检测报告造假,以次充好,吃掉的回扣,够你把牢底坐穿几次了?”
张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
陆寒琛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另一位李董:“李董,你去年利用海外子公司进行的非法资金转移,需要我把流水和证据,现在就在各位面前投印出来吗?”
李董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
陆寒琛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报幕机器,一个一个地点名,将那些董事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肮脏秘密、利益输送、违规操作,轻描淡写却又精准无比地公之于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剔骨尖刀,将这些人光鲜外表下的丑陋扒得干干净净。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浓的恐惧。他们看着陆寒琛,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恶鬼。他们不明白,这个男人明明已经身败名裂,濒临绝境,为什么还能掌握着如此多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把柄?而且,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说出来?!
“陆寒琛!你疯了?!”张董嘶声吼道,色厉内荏,“你以为这样就能拉我们下水吗?陆氏完了,你也完了!”
陆寒琛终于停下了点名,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些,眼神里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完了?”他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谁说……陆氏会完?”
他重新双手撑住桌面,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从现在开始,陆氏旗下所有子公司,停止与名单上这十七家企业的一切合作!单方面解约,违约金照付!”
他报出了一连串公司的名字,其中不乏陆氏多年来的重要合作伙伴,甚至包括几个长期友好的家族企业。
“什么?!”
“你疯了!那是我们最大的原材料供应商!”
“解约?光是违约金就是天文数字!”
会议室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觉得陆寒琛是真的疯了!这根本不是商业决策,这是自毁长城!
陆寒琛无视了所有反对和惊呼,继续用他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命令:
“海外事业部,立刻启动对科恩集团的恶意收购计划,不计成本,我要在一周内看到结果!”(科恩集团是顾氏在海外的战略合作伙伴)
“立刻抛售我们持有的所有顾氏集团流通股,不计价格!同时,启动对顾氏核心业务的狙击计划,瞄准他们的现金流和供应链,我要让顾清风焦头烂额!”
“集团本部,所有正在进行的大型项目,全部暂停!重新审计!所有超过千万级别的预算,全部冻结!”
一条比一条疯狂,一条比一条更不计后果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向整个会议室,砸向整个陆氏集团!
这已经不是在经营企业,这是在亲手将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推向万丈深渊!他攻击所有潜在的对手,甚至包括无辜的合作伙伴,更可怕的是,他同时也在疯狂地自残,冻结项目、抛售优质资产、支付天价违约金……每一条命令,都在加速陆氏的失血和崩溃!
“陆寒琛!住手!你不能这么做!”一个资深董事猛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要毁了陆氏!我绝不允许!”
陆寒琛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位董事,眼神空洞,嘴角却咧开一个更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不允许?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阻止我的动作快,还是我让陆氏破产清算的动作快。”
那董事被他眼神中纯粹的、疯狂的毁灭欲吓住了,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疯了!
他真的疯了!
这是所有在场董事心中唯一的念头。眼前的陆寒琛,已经不是那个精明睿智的商业领袖,而是一个被痛苦和绝望吞噬,试图拉着整个世界为他陪葬的疯子!
没有人再敢出声反对。在绝对的疯狂和那些被攥住的把柄面前,所有的理智和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疯子,如何用最残酷的方式,肢解他曾经视若生命的王国。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恐惧的气氛中结束。董事们面色灰败地鱼贯而出,仿佛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陆寒琛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主位前,挺拔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映衬下,却显得异常孤寂。窗外,是海市白天依旧繁华的景象,阳光灿烂,车水马龙。但这片他曾经掌控、俯瞰的天地,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向落地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苍白而扭曲的倒影。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指尖沿着倒影的轮廓滑动,最终停留在了心脏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种灼烧般的、无处宣泄的剧痛。苏婉婷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她那句“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毁灭了陆氏,攻击了顾清风,让所有人都感受到痛苦……可是然后呢?
那股盘踞在胸口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戾和绝望,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分毫。
他需要更直接的、更尖锐的疼痛,来覆盖那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的目光,落在了会议桌上那个精致的、厚重的玻璃烟灰缸上。
他走过去,拿起烟灰缸。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猛地挥下!
“砰——!”
一声脆响!
烟灰缸不是砸向别处,而是狠狠砸在了他撑在桌面的左手小臂上!
剧痛瞬间传来,骨头仿佛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陆寒琛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看着迅速红肿起来、甚至可能已经骨裂的手臂,看着那皮肤下渗出的骇人青紫色,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竟然……浮现出一种近乎变态的、解脱般的快意。
物理上的尖锐疼痛,暂时压过了那无边无际的、啃噬灵魂的绝望。
他松开烟灰缸,任由它滚落在地毯上。然后用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张被小心翼翼保存、却依旧显得有些陈旧的照片。
那是很久以前,他无意中拍下的苏婉婷。照片上的她,在花园里弯腰闻着花香,侧脸温柔,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甚至被刻意遗忘的美好。
他痴痴地看着照片上的人,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轮廓,眼神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迷恋和……更深沉的痛苦。
手臂上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与心口的灼烧感交织在一起。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厚重的会议桌上,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婉婷……”
破碎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绝望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