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木屋的宁静,像一层脆弱的琉璃,终究被打破了。
几天前那封要求提供真实信息的决赛通知邮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苏婉婷心中持续荡漾着不安的涟漪。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那封邮件,内心的渴望在现实的残酷风险面前,不得不低头。那份刚刚被点燃的、关于“新生”的光芒,似乎也随之黯淡了几分。她将那封邮件加密存档,仿佛将一份未竟的梦想连同恐惧一起,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日子看似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养胎,学习,在顾清风的陪伴下散步,偶尔对着画架发呆,却再也找不到创作《新生》时那般充沛的情感。她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常常望着湖面出神,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忧虑。
顾清风将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疼,却无法真正感同身受那份才华被现实扼住的窒息感。他只能更加细致地照顾她,试图用行动驱散她周身的低气压。同时,他肩上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国内顾氏的情况并未因他前期的雷霆手段而彻底好转,陆寒琛的狙击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消耗着顾氏的元气。他需要调动更多的资源和精力去应对,与国内的通话越来越频繁,语气也越来越凝重。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悄然笼罩了这栋临湖的木屋。
这天下午,顾清风需要再次前往镇上,一方面补充一些日常用品和特定的安胎药材,另一方面,他需要到一个信号稳定的地点,进行一场关乎顾氏一个重要海外项目存亡的远程视频会议。
临行前,他如同往常一样,仔细检查了屋子的安保系统,每一个传感器,每一个摄像头角度都确认无误。
“婉婷,我尽快回来,最多三个小时。”他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记住,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按响警报,打我电话。”
苏婉婷点了点头,努力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我知道了,你……小心点。”
她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发动汽车,驶离了视线。木屋周围瞬间陷入了过分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湖水不知疲倦的拍岸声。
这种寂静,此刻却让人心慌。
苏婉婷回到屋内,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她走到窗边,本想拉上窗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条蜿蜒的、通往外部世界的小路。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定格了。
在小路尽头,靠近森林边缘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型普通,没有任何标识,但停靠的位置十分刁钻,恰好处于一个既能观察到木屋大致情况,又不易被屋内人第一时间发现的视觉死角。
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路过的游客?还是……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越野车的车门打开,两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下了车。他们并没有朝木屋走来,也没有像普通游客那样拍照或欣赏风景,而是看似随意地靠在车身上,点燃了香烟。但他们的姿态,那种看似放松实则警惕的站姿,以及目光时不时状若无意扫过木屋方向的举动,都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违和感。
不同于小镇居民的那种淳朴和随意,这两个人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气息。
苏婉婷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瞬间冰凉。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窗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
是他们吗?
陆寒琛的人?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逃亡路上的惊心动魄,陆寒琛那双偏执猩红的眼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以为已经暂时逃离的噩梦,原来从未远去。
她颤抖着手,想要立刻给顾清风打电话,但想到他正在进行的、关乎他家族生死的会议,拨号的动作又顿住了。不能打扰他,至少……不能在他处理要事的时候让他分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不能慌,苏婉婷,你不能慌!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紧紧盯着那辆越野车和那两个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那两个人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停留在原地,偶尔交谈几句,更像是在……等待?或者说,监视?
这种不确定的、被毒蛇窥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毛骨悚然。
镇上的小会议室里,顾清风的视频会议刚刚进行到一半。他正就项目的一个关键数据与海外团队激烈讨论,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发出一种特定频率的、极其轻微的震动。
这是屋外隐蔽摄像头被触发特定警报的提示!
顾清风的话语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对着摄像头快速说了一句:“抱歉,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会议暂停十分钟。”不等对方回应,他便立刻切断了视频连线。
他迅速点开手机上的安保监控App。屏幕上,分格显示着木屋周围的实时画面。他放大其中一个指向小路方向的摄像头影像——那辆黑色越野车和两个陌生男人,清晰地出现在画面中。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果然还是来了!
他立刻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几个移动的光点,那是他布置在更外围区域的动态感应器的反馈。数据显示,在过去一小时内,至少有另外两个不同的信号源,在木屋周边五百米左右的范围内有过短暂的停留和移动。
这不是偶然!这是一个有组织的侦查小队!
他们是怎么定位到这里的?顾清风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和婉婷几乎没有离开过这片区域,与外界的联系都经过了严格的加密和伪装。唯一的变数就是……
设计大赛!
那封要求提供真实信息的邮件!虽然他们没有回复,但对方很可能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反向追踪了邮件接收的Ip地址!尽管他做了跳转和伪装,但如果对方投入了足够顶尖的技术力量和资源,并非完全没有可能逐步缩小范围,最终锁定这个相对偏僻的湖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还是低估了陆寒琛的实力和决心!为了找到苏婉婷,他竟然能动用如此庞大的资源,进行如此精细的网络追踪!
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顾清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一边快步朝停车场走去,一边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语气急促而决断:
“夜莺,是我。安全屋A已暴露,确认有‘观察者’活动。启动‘候鸟’计划,重复,启动‘候鸟’计划!我需要你在三十分钟内,清除我们前往b点的所有潜在障碍,并确保b点处于绝对洁净状态。联络‘医生’,告知情况变更,后续产检及生产安排同步转移至b点关联医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简练的女声:“明白。‘候鸟’启动,障碍清除程序运行中。b点及关联医疗资源确认,三十分钟后待命。”
挂断电话,顾清风已经坐进了驾驶室,猛地发动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返回木屋的道路。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还是大意了!以为匿名的网络参赛万无一失,却没想到陆寒琛疯狂至此!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没有及时发现这些陌生面孔,如果让对方确认了婉婷的确切位置,后续会发生什么!
木屋内,苏婉婷依旧死死盯着窗外,如同惊弓之鸟。当她看到顾清风的车子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冲回木屋,急刹在门口时,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顾清风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脸上是苏婉婷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后怕、愤怒和决绝的凌厉。
“清风!”苏婉婷声音发颤地迎上去。
顾清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但他的眼神却让她瞬间明白了情况的严峻。
“我们被发现了。”他言简意赅,声音带着疾跑后的微喘,却异常冷静,“这里不能再待了,立刻跟我走!”
他甚至没有时间详细解释,拉着她就往卧室走,“拿上最重要的东西,证件、药、你那个随身的设计本,其他什么都别带!快!”
苏婉婷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被发现了”三个字在疯狂回荡。恐惧让她手脚发软,但顾清风不容置疑的语气和动作,却像一根绳索,强行拉住了她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踉跄着冲进卧室,手忙脚乱地抓起床头柜里的护照和加密手机,将几瓶必备的维生素和安胎药塞进口袋,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床头那本厚厚的、画满了《新生》草图和灵感片段的素描本上。
几乎没有犹豫,她将本子紧紧抱在怀里。
当她抱着寥寥几样东西冲出卧室时,顾清风已经拎起了那个始终处于待命状态的、装有应急现金、武器和更多伪装证件的黑色战术背包。
他看了一眼她怀里的素描本,没有说什么,只是迅速扫视了一圈这个他们居住了数月、曾带来短暂安宁的木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被冰冷的决断取代。
“走!”他拉起她的手,没有走向大门,而是转向了通往地下室的一道暗门。
“那两个人……”苏婉婷紧张地回头。
“不用管他们,‘夜莺’会处理。”顾清风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们只是眼睛,我们要在他们把消息传回去之前,彻底消失。”
地下室并非堆放杂物的空间,而是经过改造,连接着一条极其隐蔽的、通往湖边一个小型私人码头的暗道。码头上,一艘看起来毫不起眼、却经过特殊改装、配备了强大动力的快艇,正静静地停泊在暮色中。
当顾清风护着苏婉婷踏上快艇,发动引擎,快艇如同暗影中的利箭,悄无声息地划破被夕阳染红的湖面,朝着与那辆越野车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时,苏婉婷回头望去。
暮色四合,木屋在视线中迅速变小,最终融入了湖畔森林的深色背景里,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而那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是否已经将他们的行踪,传递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偏执的猎人?
冰冷的湖风扑面而来,带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短暂的宁静,彻底宣告结束。新一轮的逃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