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市的第一场像样的雪,在腊月将至的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清晨,当沈屿推开半山别墅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时,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远山近树,屋顶路面,都覆盖着一层松软而洁净的白雪,厚度足可没及脚踝。
天空是那种雪后初霁特有的、高远澄澈的宝石蓝色,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空气清冽寒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冰雪的甘甜,呼出的白气久久不散。
万籁俱寂,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实发出的“嘎吱”声,格外清晰。
这处位于城郊半山腰的别墅区,是沈屿在车辆被毁事件后,为求彻底清净而新购的居所。
小区依山而建,占地颇广,清一色的新中式独栋别墅,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彼此间隔甚远,私密性极佳。
一条宽阔洁净的柏油盘山道蜿蜒贯穿整个小区,是居民散步、跑步的理想路径。
相较于之前市郊公寓的车马喧嚣,这里更符合他当下追求的“大隐于市”的心境。
沈屿换上一双保暖防滑的越野跑鞋,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戴上绒线帽和薄手套,开始了雷打不动的晨跑。
新环境,新路线,一切都带着新鲜感。
他沿着门前的私家小径跑上主干道,然后选择了一条向上蜿蜒、似乎通往山顶观景台的方向。
脚下的雪被压实,跑起来略有阻力,但呼吸着冰冷清新的空气,看着两侧挂满晶莹树挂的松枝,心情不由得为之一畅。
跑了约莫一公里,转过一个弯道,前方不远处,一个正在奔跑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女子,看背影十分青春靓丽。
她穿着一身专业的亮粉色保暖跑步服,勾勒出身材窈窕而充满活力的曲线,脑后束着利落的马尾辫,随着跑动的节奏左右摇摆。
她的步伐轻盈而富有弹性,显然是个长期锻炼的人。
在这静谧的、白雪皑皑的山道上,这道亮色的、移动的身影,宛如一个跃动的音符,为这幅冬日山水画卷增添了几分生气。
沈屿对这个小区的住户并不了解,搬来几日,深居简出,几乎没遇到过邻居。
见此有人同路,便下意识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正好可以顺着她熟悉的路线熟悉一下环境。
他的节奏平稳,呼吸均匀,沉浸在山间雪景与奔跑的韵律中。
然而,前方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
她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沈屿一眼,脚步不着痕迹地慢了下来。
等到沈屿接近到一个可以对话的距离时,她干脆停了下来,双手叉腰,微微喘息着转过身,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好奇笑容。
她的面容姣好,五官明艳,一双大眼睛尤其灵动,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喂!”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点自来熟的爽朗,“看你跟了我一路了,面生得很。新搬来的?”
她的目光在沈屿身上快速扫过,带着评估的意味。
沈屿也停下脚步,气息平稳,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嗯。” 他无意多言,目光平静地回望着她。
女子见沈屿反应平淡,似乎觉得他是在故作镇定,或者是一种笨拙的搭讪方式,嘴角勾起一抹略带戏谑的弧度。
她心想,这新邻居模样倒是不错,气质沉静,但跟着自己跑步,八成是有点想法。
她王曼丽在这片别墅区可是有名的“跑步女神”,经常有不自量力的男士试图在晨跑时“偶遇”甚至“挑战”,结果都被她轻松“拉爆”。
看来今天又来了一个。
“哦。”她拉长了音调,重新开始慢跑起来,但这次,她默默加快了速度,步频提升,摆臂幅度加大,显然是打算用实力给这个“意图不轨”的新邻居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沈屿将对方的神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按照自己最舒适的、有氧心率区间的节奏奔跑,既没有因为对方的加速而慌乱追赶,也没有被甩开而气馁。
他的呼吸依旧深长平稳,步伐稳健有力,仿佛一台精确设定的机器,不受外界任何干扰。
山道持续向上,坡度渐陡,还有积雪,跑起来愈发吃力。
王曼丽一开始冲得很猛,想把沈屿远远甩开,但跑了七八分钟后,便开始微微气喘,速度不自觉地下滑了一些。
她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自称“新搬来”的男人,竟然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二三十米的地方,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在平地上散步一般轻松!
而她自己,已经感到小腿有些发酸,呼吸也开始急促了。
“怪胎……”王曼丽心里嘀咕了一句,好胜心被激了起来,咬牙继续维持着较快速度。
又过了十来分钟,盘山道绕了一个大圈,重新回到了海拔稍低的一段平行路径。
王曼丽已经有些强弩之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而沈屿,依旧保持着匀速,甚至因为坡度放缓,两人的距离还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些。
约莫二十分钟后,当跑道再次经过一个可以俯瞰山下城市的观景平台时,王曼丽因为之前冲得太猛,体力消耗过大,不得不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而沈屿,则按照自己的节奏,刚好从后面跑完了一圈,追上了她。
王曼丽看着沈屿气息均匀、额角只有细微汗珠的模样,再对比自己狼狈的气喘吁吁,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更多的是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她直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汗,这次收起了之前的戏谑,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和好奇,放慢速度,问道:“喂,你体力可以啊!练过?你叫什么名字?”
沈屿也停下脚步,做着简单的拉伸,闻言看了她一眼,坦然回答:“沈屿。”
“沈屿?”王曼丽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甩了甩头,爽快地说:“我叫王曼丽,住前面那栋带蓝色屋顶的。以后晨跑可以一起啊,这山上偶尔有野狗,结个伴儿。”
这次是真诚的邀请了,带着对强者的认可。
“好。”沈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多个跑步的伴儿,在这清静的山里,倒也并非坏事。
晨跑遇见了一个新邻居,还是个看起来爽朗直率的年轻女性,沈屿的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这种不涉及任何利益纠葛、纯粹基于共同爱好(运动)的简单社交,让他感到轻松。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关于山路和天气的话,便一前一后,保持着默契的距离,继续向山下跑去。
阳光愈发明媚,雪光山色,相映成趣。
然而,这种因为清晨偶遇而产生的一点轻松心情,很快就消磨殆尽了。
刚跑回别墅门口,身上的汗水尚未冷透,口袋里的手机就急促地振动起来。
沈屿掏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陈妈妈”三个字。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掠过心头。
陈妈妈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除非有急事。
他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陈妈妈,早,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陈妈妈焦急而带着怒气的声音,背景音还有些嘈杂:“小屿!不好了!那个……那个沈书彦!他又来了!这次直接找到院里来了!被保安拦在大门外,但他不肯走,说非要见你一面不可!还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我看他脸色难看得很,你可千万别过来!我让保安轰他走!”
沈书彦来了?
还被拦在了孤儿院外面?
沈屿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刚刚因为晨跑和遇见新邻居而略有舒展的眉头,瞬间蹙紧,眼底那抹因为运动而产生的明亮光彩,也迅速沉淀下去,覆上了一层熟悉的、冰冷的阴霾。
真是……阴魂不散。
他站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庭院里,身后是宁静祥和的山居别墅,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令人厌烦的、来自过往污泥的纠缠。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着话筒,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陈妈妈,别急。我马上过来。你看好孩子们,别让他们受影响。告诉保安,在我到之前,不准他踏进大门一步。”
说完,他挂断电话,转身快步走进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