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鹏城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沈屿和刘文静并肩站在鹏河边,结束了他们作为“临时搭档”的第一天“约会”。
河风带着水汽,轻轻拂过面颊,吹散了午后的闷热,也吹动了两人心中各自复杂难言的心绪。
“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刘文静转过头,看着沈屿的侧脸,眼神里既有对未知旅程的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她的气色比昨天稍好一些,或许是心情有所放松的缘故,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病态的苍白依然明显。
沈屿收回望向河面的目光,语气平和而肯定:“看你方便。上午我先去处理一下退租的事情,然后来接你。
我们去你住的地方收拾一下行李,跟你家人道个别,然后就出发。第一站,我们去海边,看日落。”
“好!”刘文静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憧憬的光芒,“我好久没去看海了!”
约定好后,沈屿将刘文静送回了她租住的公寓楼下——一个位于鹏城关外、相对老旧但生活气息浓厚的小区。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后,沈屿目送她走进单元门,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民宿,沈屿开始收拾行李。他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便整理妥当。他给民宿房东发了信息,说明提前退租的事宜,并支付了剩余的租金。
做完这些,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鹏城璀璨的夜光,心中一片澄澈。他知道,接下来的三个月,将是一段完全不同以往的旅程。
他将暂时告别这种独居的“躺平”生活,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场与时间赛跑、与生命告别的陪伴中。这无关风月,只为心安。
第二天上午九点,沈屿准时开车来到刘文静租住的小区楼下。他今天换了一身舒适的休闲装,开着他那辆空间宽敞的“长龙·揽胜”,后备箱已经清空,准备装载行李。
上楼,敲门。开门的是刘文静,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米色针织开衫,脸上似乎精心打理过,扑了点粉掩盖病容,还涂了点淡粉色的唇彩,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但眼底的脆弱和身体的虚弱,依然无法完全掩饰。
“沈屿,你来了。”她笑着打招呼,眼神明亮。
“嗯,准备好了吗?”沈屿点点头。
“差不多了,进来吧,我爸妈和弟弟也在。”刘文静侧身让沈屿进屋。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陈设简单,有些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家的气息。客厅里,一对面容憔悴、眼带血丝的中年夫妇正坐在沙发上,他们是刘文静的父母。
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戴着黑框眼镜、学生气十足的男孩,是刘文静的弟弟刘文浩。见到沈屿进来,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爸,妈,小浩,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沈屿。”刘文静介绍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沈屿。”沈屿礼貌地点头问好,态度不卑不亢。
刘父刘母上下打量着沈屿,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担忧,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
刘母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着:“沈……沈先生,静静都跟我们说了……谢谢你救了她,也谢谢你……愿意陪她这最后一段路。可是……这……这太麻烦你了,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刘父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沈先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静静这病……我们不想连累外人。这三个月,还是让我们陪着她吧……”
“爸,妈!”刘文静急忙打断父母的话,语气带着恳求,“是我求沈屿陪我的!我不想整天待在医院里,闻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沈屿他……他是个好人,他懂我!你们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人心疼。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刘文静的父母显然不放心将生命垂危的女儿交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年轻男子,传统的观念和深深的忧虑让他们难以接受。而刘文静的态度又异常坚决。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弟弟刘文浩,忽然推了推眼镜,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屿看了几秒,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你是不是那个……写《别翠屏》的诗人沈屿?策划‘江超’的……”
沈屿心中微微一动,没想到刘文静的弟弟竟然认出了自己。
他立刻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极其轻微、但含义明确的“噤声”手势,同时对着刘文浩,不易察觉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请求。
刘文浩瞬间领会,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脸上的震惊之色丝毫未减,看向沈屿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他显然知道沈屿的“真实身份”,也瞬间明白了沈屿不想暴露的意图。
深吸一口气,刘文浩转向父母,语气变得异常坚定和成熟:“爸,妈!你们就别拦着姐姐了!”
他指着沈屿,对父母说道:“这位沈大哥,绝对信得过!我……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我看人很准!他不是坏人!
姐姐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整天躺床上唉声叹气,是开心!是完成心愿!沈大哥愿意陪姐姐去完成她想做的事,这是天大的好事!
你们想想,姐姐还有什么值得骗的?钱?我们家的情况你们清楚。色?姐姐现在这样……沈大哥图什么?他纯粹就是好心!是菩萨心肠!
我们应该感激才对!有沈大哥陪着,姐姐最后这段路才能走得开心,没有遗憾!这比什么都强!”
刘文浩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完全不像一个高中生能说出来的。
他巧妙地利用了父母对女儿的疼爱和愧疚心理,也点明了现实的残酷(刘文静已无利可图),更强调了“开心”和“无憾”对临终关怀的重要性。
刘父刘母被儿子的话震住了,面面相觑,再看看女儿那充满渴望和决绝的眼神,又看看沈屿那沉稳平静、目光清澈的样子,心中的防线终于动摇了。
是啊,女儿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比让她开心更重要呢?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确实不像心怀叵测之徒。
刘母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走过去,紧紧握住刘文静的手,又看向沈屿,声音颤抖着:“沈先生……那……那静静就……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照顾好她……让她……开开心心的……”她泣不成声。
刘父也红着眼圈,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沈屿点了点头:“沈先生,大恩不言谢!一切……就麻烦你了!需要什么,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叔叔阿姨请放心。”沈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尽我所能,陪好文静。我们会保持联系,定期向你们报平安。”
最大的障碍消除了。刘文静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弟弟一眼,然后开始和母亲一起收拾行李。
她的行李很简单,主要是些换洗衣物、日常用药(止痛药、营养神经的药物等)、以及一些她喜欢的书和一个小相机。沈屿也帮忙提着行李下楼。
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离别时刻,气氛再次变得伤感。刘母抱着女儿,哭成了泪人,一遍遍地嘱咐着要注意身体,按时吃药。
刘父也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刘文静也哭了,但她在努力忍着,努力笑着安慰父母。
沈屿站在车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生离死别,心中酸楚难言。他默默地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最后,刘文静坐进了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沈屿也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刘父刘母站在车窗外,依依不舍地挥手。刘文浩也站在父母身边,他看着沈屿,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托付,还有一丝年轻人对传奇人物的激动。
就在沈屿准备升起车窗的那一刻,刘文浩忽然上前一步,隔着车窗,用口型无声地对沈屿说了两个字,看那口型,分明是:“谢谢!” 然后,他对着沈屿,用力地、坚定地眨了眨右眼。
这个眨眼,含义丰富。既是感谢沈屿对姐姐的仗义相助,也是对他“身份”的保密承诺的回应,更是一种年轻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鼓励。
沈屿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会心的弧度。他也对着刘文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升起了车窗。
车子缓缓驶离小区,将哭泣的父母和懂事的弟弟,留在了身后。后视镜里,那三个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刘文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无声地滑落。离开家,离开父母,踏上这段明知终点的旅程,需要巨大的勇气。
沈屿没有打扰她,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将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到一个舒缓的程度。
过了好一会儿,刘文静才擦干眼泪,转过头,看着沈屿专注开车的侧脸,轻声问:“沈屿,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沈屿目视前方,声音平稳而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们去一个……能看到最壮阔的海,听到最安静的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