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把那枚铜徽章放进抽屉最底层,上面压了本军校教材。他回头看了眼宿舍,床单已经铺平,行李箱靠墙放着,军装挂在衣柜里,肩章擦得发亮。
天还没亮透,窗外灰蒙蒙的。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冰凉的一圈,像娘每次给他塞东西前总要碰一下的手温。
厨房传来动静。他轻手轻脚走出去,看见慕晴正蹲在灶台边,往一个牛皮纸包里塞饼干。袋子鼓鼓囊囊的,边角还漏出一点金黄的碎屑。
“你起这么早?”她头也不抬,“就知道你要走,趁你爹没醒,偷偷给你带点口粮。”
江安笑:“我都成军官了,还能饿着?”
“少废话。”她把纸包往他行李夹层一塞,“这可是空间特供,比上次给你爸的还多加了两勺蜜粉。吃一口能扛三天训练不腿软。”
“那你给爹的……是不是都快甜过头了?”
“那可不。”她眨眨眼,“你爸嘴硬心软,越苦的日子越不说。我得让他每顿都尝点甜头,不然真以为当兵就得活成苦行僧。”
江安低头看着那个补丁布包,忽然嗓子有点堵。他知道娘从不轻易动用空间的东西,连公司量产的灵麦粉都要精打细算,可只要他们姐弟出门,她就恨不得把整个田圃塞进行李。
“别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她拍他肩膀,“你这是去报到,又不是去送死。再说了,部队食堂好歹有肉,我家崽子不能亏了胃。”
江砚洲这时候从屋里出来,军装已经穿好,扣子一颗不少。他扫了眼江安的背包,伸手拽了拽肩带,“太松,容易磨肩膀。”
“我刚调的。”
“到了部队没人等你调。”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装备不合身自己改,问题不解决就是失职。”
慕晴翻白眼:“一大早就开始训话,他还不是你儿子了?”
江砚洲没理她,只盯着江安:“记住一句话——进了这身军装,你就不是江家的儿子,是国家的兵。我不帮你,是不想别人说你靠关系混日子。”
江安挺直腰:“是,首长。”
“别叫首长。”江砚洲皱眉,“现在还不是。”
“那叫啥?”慕晴插嘴,“叫爹?那你刚才那副脸吓谁呢?”
江砚洲耳尖红了一下,转身去拿水杯。江安憋着笑,慕晴直接笑出声。
“行了行了。”她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包里,“你俩一个样,嘴比石头硬,心里比棉花软。走了就安心干,家里有我。帮扶基金照常转,军嫂培训班下周开新班,你妹妹画画也顺,咱家稳得很。”
江安点点头,背上包。门口那辆吉普车已经在等,司机小张探出头来打招呼。
“等等。”慕晴突然拉住他手腕,把银镯往里推了推,“戴着它,想娘了就进空间坐会儿。地里的麦子长得旺,蜜薯也熟了一茬,你想吃随时摘。”
江安鼻子一酸:“嗯。”
“不准哭啊。”她瞪眼,“你是军官了,哭出来让战友看见多丢人。”
“我没哭。”
“那你眼睛红啥?”
“沙子进去了。”
“哦,风大。”她拍拍他脸,“去吧,别让你爹等太久。”
江砚洲已经在车前站着,见他们过来,拉开后座门。江安坐进去,他关门前顿了顿,低声说:“到了先去营务科报到,别绕路找我。”
“知道了。”
车发动时,慕晴站在门口挥手,布包挂在胳膊上,风吹得衣角晃。江安摇下车窗,她立马掏出一颗蜜薯塞进来,“最后一个福利,吃了再走!”
他咬了一口,甜味从舌尖漫上来,暖乎乎的。
车子驶出院子,拐上主路。江安回头看,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晨光里。
一路向北,风景渐渐荒凉。戈壁滩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山脊像刀片一样竖着。风卷着沙粒打在车窗上,啪啪响。
下午三点,终于看见营区大门。铁门顶上挂着红旗,岗哨笔直站着,见车来敬礼。
“到了。”司机说。
江安下车,背包扛在肩上。他站定,抬手回了个礼。
风很大,吹得军装贴在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念了一遍父亲当年入伍誓词,迈步往里走。
营务科在办公楼二楼。他登记完信息,领了宿舍钥匙和一套洗漱用品。临时宿舍在东排第三间,六人一间,目前空着三张床。
他把自己的东西放下,打开行李,手指碰到那个牛皮纸包。拿出来一看,里面除了饼干,还有张纸条,是娘的字迹:
“饿了就吃,别硬撑——娘知道你像你爹,疼也不说。”
底下画了个咧嘴笑的红薯,旁边一行小字:“要是被欺负了,回来我教你妈的绝招:装傻充愣+颠气骂人,百试百灵。”
江安笑出声,眼眶却热了。
他坐在床沿,默默把饼干分成了三份。一份留着自己吃,一份准备悄悄塞给可能的新战友,最后一份……他犹豫了一下,放进胸前口袋。
晚上七点,他接到通知,明天早上八点集合报到。
刚洗完澡回到宿舍,门被推开。江砚洲站在门口,没穿大衣,只一身常服,肩章收在柜子里。
“首长。”江安立刻站直。
江砚洲走进来,环视一圈,走到他床前,看了看他的行李摆放,点头:“还算整齐。”
“您怎么来了?”
“路过。”他说,“看看新兵住哪儿。”
江安不信,但没拆穿。
江砚洲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个旧文件袋,递过来。
“这是我当年的学员档案。”他说,“你看看。”
江安接过来翻开,里面是泛黄的考核记录、体能成绩、教官评语。最后一页写着:“该学员训练刻苦,但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建议加强团队协作能力。”
他抬头:“您也有缺点?”
“谁没有。”江砚洲淡淡道,“我刚来的时候,全队没人信我能熬过新兵连。都说江家少爷娇生惯养,肯定三天就哭着回家。”
“然后呢?”
“然后我拿了五公里第一,射击满分,三个月后当了班长。”他看着儿子,“我不对你特殊,是因为我知道——别人只会更狠。在这里,没人管你是谁的儿子。你只能靠自己站起来。”
江安把档案合上,双手递还:“是,首长。”
江砚洲没接,反而按住他肩膀:“记住了,我不是你爹,是你的上级。在这里,你不许犯错,也不能倒下。”
“明白。”
“明天报到,我会在场。你要是敢给我丢脸——”他顿了顿,“军法不讲私情。”
江安挺胸:“保证完成任务!”
江砚洲点点头,转身要走,手搭上门把时又停住。
“那个包。”他说,“别乱放。”
“哪个?”
“你娘给的。”他声音低了些,“我知道里面有东西。好好藏着,别让人发现。”
江安心头一震:“您……知道?”
江砚洲没回头:“我只知道,你每次靠近我,运气都特别好。从你娘扑进我怀里那天起,我就觉得——她带来的不只是麻烦,是命里的转机。”
他拉开门,走廊灯光照进来一半身影。
“睡吧,明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兵了。”
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江安坐在床边,摸了摸胸前的饼干包,又碰了碰腕上的银镯。他闭上眼,意识轻轻滑进空间。
田圃里麦苗青翠,暖房中蜜薯金黄。他蹲下身,抓了把土,闻了闻。
“娘,我到了。”
没人回答,但他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睁开眼,把饼干放进枕头底下,军装叠好放在床头。熄灯前,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动作一丝不苟。
第二天清晨五点,他起床出操。天还没亮,营地静得只剩风声。
他站在宿舍门口,抬手敬礼,目光投向办公楼方向。
那里,江砚洲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份新兵名单,指尖缓缓划过“江安”两个字。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把名单放进抽屉,锁好。
转身时,目光落在桌角一张照片上。是江安七岁那年拍的,穿着小号迷彩服,站在父亲身后,笑得露出缺牙。
他看了一会儿,抬手,把相框扶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