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把那颗发光的种子放进玻璃瓶,顺手拧紧盖子。江悦举着相机又要拍,她立马伸手挡住镜头,“别拍了,再拍我就把你爸那双臭袜子塞你画框里。”
江安在旁边笑出声。江砚洲刚挂完电话,看了眼墙上的钟,“明早六点集合,我得回营区。”
“这才刚坐下。”慕晴瞪他,“饭都没吃完就要走?”
“任务结束前不叫回家。”江砚洲站起身,军装扣子一颗颗系好,“这次不一样。”
后来他们才知道,不一样的是——他要去执行国际维和任务。
走那天天气阴着,风刮得人脸疼。慕晴没去送行,只让江安把一包饼干交到父亲手里。包装是土黄色牛皮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岁岁平安小分队出品”,底下还画了个咧嘴笑的红薯。
江安说:“娘不让多送,说人多了你走得不干脆。”
江砚洲捏了捏那包饼干,放进随身背囊最里层。
这一走就是半年。
期间只通了四封信。每封都短,字也潦草,像写在颠簸的车上。第一封说到了地方,沙子比米还多。第二封说孩子们围着兵站转,伸手要糖。第三封夹了片干枯的叶子,背面写着:当地人种这个,能熬汤,但不好吃。第四封只有两行:今天吃了甜饼,像是你做的。风吹得帐篷晃,梦里听见你在骂人。
慕晴看完最后一句差点笑出眼泪。
她没告诉别人,那批饼干里,她偷偷加了空间产的蜜薯粉。孩子们吃了不闹肚子,还能睡整觉。她在本子上记了一笔:“支援前线第47天,敌方未出现,但我方甜度超标。”
帮扶基金照常运转。她带着军嫂们做手工、搞培训,谁家孩子上学缺钱,老人看病没钱,她二话不说先垫上。有人问她图啥,她说:“我家那位在外国替人修路搭桥,我要是在家抠抠搜搜,回头他回来不得拿枪指我?”
江悦有次听不过去,“娘,你说点好听的不行?”
“我说实话。”慕晴嗑着瓜子,“他回来我要是瘦了,他能哭三天。我要是穷了,他能提枪去抢银行。”
江安从军校放假回来,看见母亲正蹲在院子里数账本。月光下,她手腕上的银镯泛着微弱的光。
“娘,你想他了?”
“谁想他。”慕晴头也不抬,“我是算他欠我多少顿饭。半年三百顿,一顿两个馒头一碗汤,还得加个鸡蛋——记好了,以后让他补。”
可那天晚上,她进了空间,在田圃边坐了很久。地里的麦苗蔫头耷脑,暖房的蜜薯长得也慢。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笑得少了。原以为扛得住,结果夜里翻来覆去,总梦见飞机掉下来,或者他站在废墟里回不了家。
她对着空气说了句:“老伙计,你说他会不会碰上炮弹?”
镯子轻轻颤了一下,一粒新种子落在她掌心,和上次那颗一样发着光。
她盯着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行吧,等他回来,咱俩一起种。”
终于等到归期。
新闻提前播报:我国维和部队圆满完成任务,载誉归来。直播画面里,士兵列队走下飞机,肩章闪亮,步伐整齐。
慕晴带着江安江悦去了机场。
天冷得很,风像刀子。江悦劝她进候机厅等,她不肯,非站在出口通道口,戴着毛线帽,双手插在布包里取暖。
“你爸巡逻三十年,就没一次准时到家。”她说,“这次我得让他第一眼就看见我。”
飞机落地晚了两个小时。人群开始骚动,有家属忍不住抱怨。
慕晴不动,眼睛死死盯着通道门。
门开了。
一队军人走出,步伐一致。镜头扫过一张张脸,全是风尘仆仆却挺拔如松的模样。
然后她看见了他。
江砚洲走在最前面,肩章在灯光下反着光。他目光一扫,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她身上。
下一秒,他加快脚步。
大衣翻起来,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他穿过人群,直奔她面前,伸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力道大得让她脚离了地。
周围闪光灯炸开一片,记者举着话筒往前挤。
他没管那些人,低头看着她,声音哑:“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
慕晴鼻子一酸,嘴却没停:“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不在,没人签字报销帮扶基金的油费!”
江砚洲没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江安和江悦冲上来,一人抱住一个大人。四个人在通道口挤成一团,后面的人绕着走,还有小孩踮脚看热闹。
“爹!”江悦喊,“你头发怎么白了一根?”
“胡说。”江砚洲松开慕晴,抬手摸了摸鬓角,“哪有?”
“真有一根。”江安凑近看,“左边,靠近耳朵那。”
慕晴伸手拨开他头发,果然看见一根白的。她愣了下,马上拽住就拔。
“哎!”江砚洲躲都没躲,“疼。”
“拔了就不显老。”她把那根头发塞进布包夹层,“存着,以后放纪念盒。”
江安笑出声:“娘,你连这都留?”
“当然。”慕晴理直气壮,“以后传家。‘江家第一根白发’,比勋章值钱。”
江砚洲看着她,眼神温了又温。
一群人往外走。有记者追上来问感言,他停下,指着身边的慕晴:“她在,我就没怕过。”
“那这次维和最难的是什么?”记者追问。
“最难。”他想了想,“是吃不到她做的蜜薯。”
慕晴立马接话:“那你现在想吃吗?”
“想。”
“等着。”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纸袋,打开,里面是刚蒸好的蜜薯,“空间特供,限量版。”
江砚洲当着所有人面接过,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点橙黄的瓤。
闪光灯又亮了起来。
江安低声说:“爹,娘这波操作,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肯定。”江悦笑,“不然你以为她为啥非站这儿吹风?”
回程车上,江砚洲靠在副驾,闭着眼。慕晴坐在后座,一直盯着他看。
“干嘛?”他突然睁眼。
“看你有没有少块肉。”她说,“听说那边天天打仗。”
“没打起来。”他摇头,“我们去的时候,仗已经停了。主要是帮他们重建学校,修水渠,教孩子认字。”
“那你见血了吗?”
“见过一点。”
“谁的?”
“我们的。有个战士被铁皮划伤了手。”
“疼不疼?”
“他说不疼。”
“放屁。”慕晴翻白眼,“手破了都说不疼,你们当兵的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
江砚洲笑了下,没反驳。
车开进家属院大门时,天已经黑了。门口挂了条红横幅:“欢迎江师长凯旋”。
几个老嫂子站在楼下挥手。慕晴推开车门,拎出一大袋东西,“今晚全楼加餐,蜜薯炖排骨,管够!”
江砚洲跟着下车,抬头看了眼自家窗户。灯亮着,窗帘没拉。
他忽然转身,把慕晴拉进怀里,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
动作快得她没反应过来。
“干啥?”她拍他胳膊,“这么多人看着!”
“半年了。”他声音低,“让我亲一下。”
她瞪他一眼,脸却红了。
江安和江悦在后面捂嘴笑。
江砚洲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军装笔挺,步伐稳健。走到二楼拐角,他忽然停下。
“怎么了?”慕晴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徽章,递给她。
“给我的?”
“不是。”他说,“是当地孩子送我的。他们用铜片磨的,刻了五星红旗。全队每人一个。但他们说,这个最大的,要送给‘带来甜味的将军的妻子’。”
慕晴接过,铜片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没说话,只是把徽章紧紧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