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魅影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银月”歌厅的旋转门发出最后一声吱呀响。我握着拖把杆,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褪色的酒红色制服,袖口沾着不知是谁泼洒的威士忌渍,像块洗不掉的血斑。
“莉莉安,把舞台地板再拖一遍,明早老板要检查。”吧台后的老汤姆擦着酒杯,声音混着留声机里沙哑的爵士乐,“动作快点,别在这儿磨蹭。”
我闻言点点头,推着拖把走向舞台。聚光灯已经熄灭,只有舞台边缘几盏小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红色丝绒幕布像垂落的凝固血液。这里是纽约最负盛名的歌厅,每天晚上都挤满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华服的女人,可一到午夜,所有繁华都会褪去,只剩下我和老汤姆,还有那些散落在角落的空酒瓶。
拖把在地板上划出湿润的痕迹,我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歌声。不是留声机里的曲子,那歌声清冽又哀怨,像月光下的流水,顺着舞台的缝隙钻出来。我停下动作,竖起耳朵,歌声却消失了,只剩下窗外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老汤姆,你听到什么了吗?”我朝吧台喊道。
老汤姆抬起头,眉头皱成一团“什么吗?别疑神疑鬼的,快干活。”
我咬咬牙,继续拖地。可刚拖到舞台中央,那歌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更清晰,是《玫瑰人生》的调子,却比艾迪特·皮雅芙的原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悲凉。我猛地直起身,看向舞台深处的化妆间——那里的门竟然开着一条缝,透出微弱的烛光。
歌厅的化妆间早就不用了,自从三年前那个叫维奥拉的女歌手失踪后,老板就把门锁死了。我记得刚来这里打工时,老汤姆警告过我,不准靠近那个化妆间,说里面闹鬼。当时我只当是玩笑,可现在,那扇门确实开着,歌声正从里面飘出来。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我放下拖把,一步步走向化妆间。门缝里的烛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里面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香水瓶,还有一支红色的口红。歌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维奥拉最喜欢的香水味。
“谁在里面?”我鼓起勇气,推开门。
化妆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梳妆台上的烛光在摇曳。我走近梳妆台,拿起那支口红——外壳已经褪色,上面刻着一个“V”字。突然,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我吓得转过身,却什么都没有。再回头看镜子,里面只有我自己苍白的脸。
“你终于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的头发乌黑卷曲,垂到肩膀,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嘴唇涂着和那支口红一样的红色。最奇怪的是,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你是谁?”我的声音在发抖。
女人笑了笑,走到梳妆台旁,拿起那支口红,对着镜子涂抹起来。她的动作优雅又缓慢,就像那些老电影里的女明星。“我是维奥拉,”她说,“三年前,我在这里唱歌。”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维奥拉?那个失踪了三年的女歌手?我记得报纸上报道过,她在1952年的一个雨夜失踪,从此杳无音讯,警察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最后只能按失踪案结案。
“你……你不是失踪了吗?”我结结巴巴地问。
维奥拉放下口红,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悲伤:“我没有失踪,我死了。就在这个化妆间里。”
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维奥拉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上的水汽越来越重,空气中的栀子花香也变得浓烈起来。“那天晚上,我唱完最后一首歌,回到化妆间,老板突然闯了进来。他说他爱上了我,要我跟他走。我不同意,他就……”
维奥拉的声音哽咽了,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脖子。我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扔进了化妆间后面的水箱里。那里的水很冷,我挣扎着想要出来,可他却把水箱盖锁死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突然想起歌厅后台确实有一个废弃的水箱,因为年久失修,早就不用了。难道维奥拉的尸体一直藏在那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
维奥拉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我被困在这里三年了,每天晚上都在唱歌,希望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你是第一个走进这个化妆间的人,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找到我的尸体,告诉警察真相。老板把我扔进水箱后,又把水箱重新封了起来,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维奥拉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想入土为安,不想再被困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老汤姆的声音:“莉莉安,你在干什么?快点出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再转过身时,维奥拉已经不见了。梳妆台上的烛光熄灭了,那支口红掉在地上,滚到了角落里。我捡起口红,快步走出化妆间,正好碰到老汤姆。
“你在里面待那么久干什么?”老汤姆的脸色很不好。
“我……我看到维奥拉了。”我说。
老汤姆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颤抖:“你说什么?你看到她了?”
“嗯,她告诉我,她是被老板杀死的,尸体藏在后台的水箱里。”
老汤姆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松开我的胳膊,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原来……原来是真的。”他喃喃地说,“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我听到化妆间里有争吵声,还看到老板从里面出来,衣服湿漉漉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老板威胁我,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杀了我。”
我看着老汤姆,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
老汤姆点点头,眼里满是愧疚:“我害怕,所以一直没说。可这三年来,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歌声,看到化妆间的灯亮着。我知道,是维奥拉的鬼魂在找我,可我还是不敢说。”
“现在我们可以报警,告诉警察真相。”我说。
老汤姆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去。”
我们拿着手电筒,走向后台的水箱。水箱被一块厚厚的铁板封着,上面还挂着一把大锁。老汤姆找来一把撬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锁撬开,掀开铁板。
水箱里的水已经发黑,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我用手电筒照向里面,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和维奥拉穿的一模一样。老汤姆找来一根绳子,系上一个钩子,慢慢放进水箱里。钩子勾住了什么东西,我们一起用力拉,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被拉了上来。
虽然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我还是能认出,那就是维奥拉。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和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报警吧。”老汤姆的声音哽咽了。
我点点头,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很快,警车就来了,警察封锁了歌厅,带走了尸体和老汤姆去录口供。老板听到消息后,试图逃跑,却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在证据面前,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确实因为维奥拉拒绝他的追求,而杀死了她,并把尸体藏在了水箱里。
第二天,歌厅关门了,老板被关进了监狱。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走到化妆间门口时,我看到那扇门又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了一阵轻快的歌声。这次的歌声不再哀怨,而是充满了喜悦,就像春天里的小鸟在歌唱。
我推开门,梳妆台上放着一支崭新的红色口红,上面刻着一个“V”字。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斑。我知道,维奥拉终于解脱了。
走出歌厅,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回头看了一眼“银月”歌厅的招牌,突然觉得那些闪烁的霓虹灯不再那么冰冷了。也许,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里,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倾听那些被遗忘的声音,让真相重见天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银月”歌厅。但我经常会想起维奥拉,想起她那哀怨又温柔的歌声。我想,她一定已经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在那里,没有黑暗,没有恐惧,只有永远的阳光和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