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正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五品以上官员皆得列朝。
近来最大的事就是万寿节,所奏之事大都与此有关。
百官如此上心,皇帝自然高兴,今日脸色格外好看。
“邻国使臣已经……”
“咚!咚!咚!”
正奏事的臣子话头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朝殿外看去。
满殿朝臣面面相觑,悄悄抬头看向面色沉了脸的皇上。
大殿上针落可闻。
大虞历代皇上励精图治,善待百姓,早年间登闻鼓时常会被敲响,但传至如今,皇权日盛,敢来敲登闻鼓的人已经很少了,有时一年都响不了一回。
可今日,就在皇上万寿节即将到来之际,有人敲响了它。
登闻鼓响,从不是好事,或为冤,或为仇,或为生死。
太祖留有遗训,登闻鼓响,当即受理。
皇帝再生气也不敢违背祖训,沉声道:“把人带上来。”
等待的时间里,满殿俱静,想咳嗽的人都拼命忍住了。
林栖鹤垂下视线,心下波澜不惊。
人是他派人悄悄带进京都的,就连挑在今日来敲登闻鼓都是他的决定,这是第一次,一件事他开了头却不知会是如何收尾,因为他至今不知琅琅后面会做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目标是徐家。
这是琅琅自来京都后,不是因为委托去对付一个人。
很明显,她和徐家有仇。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查徐家对付过的人家,做为珍贤妃最重要的爪牙之一,徐家动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至今无法确定琅琅出自哪家。
也是在知道她对徐家动手后,他不再去想琅琅的立场,敢动徐家,是什么立场都和他不是敌对,这就够了。
听着动静,林栖鹤和所有人一样回头看去。
三名衣衫破旧的男人高高托举一块麻布进殿,走到中间跪伏于地:“小民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三人,神情莫辩:“尔等从哪里来,为何敲登闻鼓!”
三人将麻布举得更高,居中间的瘦高个男子道:“小民三人皆是姑苏人士。小民高霖,为永元十一年举人。携万民血书敲登闻鼓,求皇上为我姑苏三千余条人命做主!”
三千余条人命?!
皇上心里那点不悦顿时褪去,示意大总管过去把那麻布拿过来打开,看着上边黑红色的一个个名字,眼神落在下首居前列的老四身上,见他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心里更加失望。
三千余条人命,就算是当地的官员也没那个胆子造出这么大杀孽,而姑苏正是去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民乱也是最严重的。
算上来去路上所花的时间,老四也就去了短短四个月,他真正花在江南数个地方的时间不足三月,回来就说安抚好了百姓,江南形势一片大好,只等天气好转百姓就能安居乐业。
他并未全信,可当御史也这么说的时候,他就以为老四这次真用足了心思,没想到啊!
皇上看向跪伏于地的三人:“仔细道来!”
“小民,要状告四皇子。”回话的仍是高霖,他直起腰来,怒目对上四皇子看过来的眼神:“四皇子名为安抚民心,实则血腥镇压,将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的百姓分割开来赶到几处地方,不去的当即杀死……”
“休得胡说!”四皇子一脸怒色高声打断,慌忙跪下辩解:“父皇,儿臣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皇帝淡淡的看他一眼,也不叫起,朝那高霖道:“继续说。”
“皇上圣明!”高霖满脸恨意的看着四皇子,声音更大了:“地方不大,根本不够住,大冬天的我们也无片瓦遮身,吃的全是发了霉的陈米,且量少,每天只有少数人能抢到。为了这一口吃的,每天都因为打架死人,他们却只在一边看着,还不允我们离开自寻生路,就好像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而亡。有人饿死,有人冻死,有人为了活命逃出去,四皇子的人抓回来后当面将之凌迟,再将头颅挂到高处,以此让百姓知道反抗他的后果。不止姑苏如此,四皇子到哪里,哪里就血流成河!这不是安抚,这是屠杀!请皇上为我等百姓做主!”
四皇子恨声道:“一派胡言!说,谁指使你来害我的!”
“是三千多冤魂指使我来的!这里边有我的父母妻女!”高霖眼睛通红:“他们已经烧好了油锅,等着四皇子你下去的那天!”
四皇子被他那带着恨意的话冲得往后一坐,只觉得背上发凉。
但很快他又直起腰来,用更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他可是皇子!天子的儿子!待他坐上龙椅,谁能拿他如何!
皇上看着那万人血书,这样的麻布,在民间通常用来做孝衣。
“朕记得当时随老四一起去江南的有四个御史,有两个说四皇子安抚民心有功,是哪两个?”
御史中丞出列:“启禀皇上,他们不在此列。”
“那便你来说。”
御史中丞暗中庆幸这事过去还不久,印象还深,略一回想,说出两个名字。
“还有两个呢?回来没有?”
“有一个因为摔断了腿,将所有查得的东西给了另一个监察御史史勤带回来,史勤回来后就在拢总此次南下的收获,不过前段时间他的儿子掉湖里了,差点没救得回来,他向微臣告了十日假,至今还未回来复职。”
皇帝轻敲桌面,这事内情如何他心里已经有了数,敲了登闻鼓,如今不止满朝文武,就是京都百姓怕是都在关注此事,就算他有意为老四遮掩,也遮不住。
“则来,你去找史勤,要他带上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东西来见朕。”
“是。”
等待的时间里,皇帝也未闲着,让跪着的三人起身,问他们姑苏如今的情况。
高霖来到这里,就做好了把命交待出去的准备,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半点隐瞒。
但是听得皇上问春耕的情况,他忍不住哽咽了:“家没了,留的种都被冲走了,也没钱买种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可不春耕就没有粮食,之后更没有活路,不知多少人熬不过去!皇上可知,有许多人家已经绝户了!”
皇帝沉默下来,年年都有灾情,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朝中年年赈灾,国库并不丰。
江南这么大范围的受灾,就算大开国库怕是也支撑不住。
可若不管……
遭灾在前,血腥镇压在后,若不管,江南怕是真要反了。
“众卿,可有良策?”
高霖满含期待的环目四顾,慢慢的,眼里的光亮渐渐熄灭。
满殿五品以上的大臣,没一个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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