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锦从将军府离开后,并未即刻返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径直前往了刑部。暮色四合,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京城的大街上行人渐稀,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弄间回荡。
宁王的马车在刑部侧门停下,车夫熟练地敲了三长两短的暗号。门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出头来,见是宁王,连忙躬身行礼:王爷,程大人已在密室等候多时。
萧御锦微微颔首,玄色锦袍在夜风中轻扬。他抬手示意随从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踏入幽深的回廊。廊下悬挂的灯笼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
王爷终于来了。程砚舟起身相迎,五十余岁的面容上刻满风霜,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他身着深褐色官服,腰间玉带上的纹饰已有磨损,显然这位尚书大人并不在意这些表面功夫。
萧御锦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后,才沉声开口:程大人,事情可有进展?
程砚舟摇摇头道: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赵明德就是不肯招。
带本王去见他。
阴暗潮湿的甬道尽头,铁链碰撞声刺耳回荡。狱卒提着油灯,躬身引路,低声道:殿下,赵明德就关在最里间。
萧御锦负手而行,玄色锦袍在幽暗火光下泛着冷光,靴底踏过积水,发出细微声响。他神色平静,眼底却暗藏锋芒。
牢门打开,腐臭与血腥气扑面而来。赵明德蜷缩在墙角,官袍早已褴褛不堪,花白头发散乱如草,十指血肉模糊,显然刚受过重刑。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宁王殿下......他嗓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萧御锦抬手示意狱卒退下,待牢门重新锁上,才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赵大人,本王今日来,是想给你一条生路。
赵明德浑身一颤,眼中闪过希冀,却又很快被恐惧取代。他太清楚朝堂斗争的残酷——无论是九皇子还是宁王,都不是他能轻易站队的人。
殿下......老臣、老臣冤枉啊......他伏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颤抖。
萧御锦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在他眼前晃了晃:赵大人,认得这个吗?
赵明德瞳孔骤缩——那是他与九皇子的密信往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如何构陷蓝震的计划!
这......这......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辩驳的话。
九弟已经放弃你了。萧御锦慢条斯理地将信收回袖中,声音低沉,你猜,他会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大牢?
赵明德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知道萧御锦说的是事实——九皇子做事向来狠绝,绝不会留下他这样的活口。
殿下......他艰难地爬上前,抓住萧御锦的衣摆,求殿下......救老臣一命......
萧御锦垂眸看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本王可以保你不死,甚至可以让你官复原职。
赵明德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
但——萧御锦俯身,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得在三司会审时,指认九皇子勾结北狄,意图谋反。
赵明德浑身一僵,脸色瞬间惨白。这是要他做伪证!一旦他当庭指控九皇子,便是彻底与萧御湛撕破脸,再无回头之路!
怎么?不愿意?萧御锦直起身,语气淡漠,那本王也不勉强。
他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殿下!赵明德慌了,连滚带爬地扑上前,老臣......老臣愿意!
萧御锦脚步一顿,侧目看他:当真?
赵明德咬牙点头:只求殿下......保老臣全家性命!
萧御锦满意地笑了,从怀中取出一份供词,丢在他面前:签字画押吧。
赵明德颤抖着接过笔,在供词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时,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殿下,老臣还有一事相告......
九殿下......他与北狄三王子阿史那烈暗中勾结,计划在使团入京时刺杀蓝婳君,然后他在英雄救美,把此事嫁祸给殿下您......
萧御锦眸光一凛,眼底杀意骤现。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他冷冷勾唇,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赵大人好好养伤,明日三司会审,本王等着看你的表现。
牢门重新锁上,黑暗再次笼罩。赵明德瘫坐在地,望着萧御锦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绝望与挣扎。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为棋子。而明日,这场朝堂博弈,将见分晓。
——
萧御锦走出刑部大牢时,夜色已深。他仰头望着被乌云遮蔽的月亮,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的供词,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王爷,要回府吗?侍卫低声询问。
不,去醉仙楼。萧御锦淡淡道,本王约了人。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萧御锦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忽然,他似有所感,猛地睁开眼,一把掀开车帘——
一支利箭擦着他的面颊飞过,深深钉入车厢内壁。
有刺客!保护王爷!
侍卫们迅速围拢,刀剑出鞘的铮鸣声划破夜空。萧御锦却异常冷静,他盯着箭尾上系着的纸条,伸手取下展开:
赵明德暴毙!
字迹潦草,是自己安插在刑部的暗卫写的。
萧御锦眸光一沉,立即对侍卫下令:立刻回刑部!
然而为时已晚。
当他们赶回刑部大牢时,赵明德已经气绝身亡。尸体保持着跪姿,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剧毒。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胸口被人用匕首刻了一个血淋淋的字。
程砚舟面色凝重:王爷,这......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萧御锦尽然会折返回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赵明德刚暴毙,萧御锦就折返了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宁王的人,早已盯上刑部。
他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在赵明德入狱之后,九殿下早料到萧御锦会来探监,于是,特意吩咐他,等萧御锦离开后,即刻送赵明德上路。
九殿下告诉他,此人已经留不得了!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原以为萧御锦会径直回府,如此一来,他便能从容不迫地销毁所有证据。
待到明日朝堂之上,再治宁王一个谋害朝廷命官之罪!
萧御锦冷笑一声:好一招杀人灭口。他俯身检查尸体,在赵明德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一枚玉佩——正是九皇子府上的信物。
他神色变得阴鸷。
萧御锦缓缓抬眸,目光如刀般刺向程砚舟:程大人,今夜大牢值守的狱卒,是谁安排的?
程砚舟额头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回王爷,是下官亲自点的班,绝无疏漏!
他见萧御锦背对着自己,半天都不说话,不由得惊慌起来。
程砚舟的指尖微微发抖,强自镇定道:下官已命人封锁现场,定会彻查此事!
萧御锦却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剜向他:程大人,你看起来很紧张啊?
程硕舟强撑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王爷说笑了,下,下官只是震惊于赵大人死状。”
萧御锦笑道:那程大人解释一下,为何赵明德临死前,会用血在地上写了个字?
程砚舟闻言,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看向尸体旁的地面——那里明明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脸色瞬间惨白。
心中恼羞成怒,却也不敢发作!
“本王何时说过,程字是写在地上的。”萧御锦突然俯身,从赵明德紧握的指缝间抽出一枚染血的铜钱——那是程砚舟府上特制的钱币,边缘刻着细小的字。
程大人不解释一下吗?萧御锦两指夹着铜钱,在程砚舟眼前晃了晃,你的私铸钱,怎么会在死人手里?
程砚舟双腿一软,扑通跪地:王爷!这、这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萧御锦缓缓抽出佩剑,剑尖挑起程砚舟的下巴,那你告诉本王,为何赵明德中的断魂散,和你今早从太医院取的药是同一批?
程砚舟面如死灰。
这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爷...他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周围肃立的侍卫,您的人...早就盯上刑部了?
萧御锦闻言轻笑,指尖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铜钱:程大人现在才发觉?他俯下身,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程大人,你可知欺瞒本王的下场?
萧御锦站起身,阴影笼罩着面如死灰的程砚舟:说吧,九弟许了你什么好处?是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是...匕首突然抵上他心口,你那个在江南养外室的秘密?
程砚舟浑身发抖,裤裆渐渐洇出深色水渍。他终于崩溃地以头抢地:王爷饶命!是九殿下逼我的!他说若不下毒,就、就把下官贪污军饷的事捅到御前...
萧御锦轻笑着收起匕首:早这么老实多好。
萧御锦垂眸看着跪地求饶的程砚舟,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策反他,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程大人,他缓缓收起匕首,声音低沉而蛊惑,本王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程砚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
萧御锦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继续做九弟的,但从此以后……你的主子,是本王。
程砚舟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王爷要下官……做双面细作?
聪明。萧御锦直起身,指尖轻轻敲击腰间玉佩,九弟不是许你兵部尚书之位吗?本王可以让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
程砚舟浑身颤抖,眼中挣扎之色剧烈翻涌。他知道,一旦答应,便是彻底踏入深渊。可若不答应……今夜便是他的死期。
下官……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萧御锦满意地笑了:很好。他抬手示意侍卫松开程砚舟,明日早朝,记得递一份折子,就说赵明德是畏罪自尽
程砚舟连连点头:下官明白!
萧御锦转身走向牢门,玄色大氅在烛火下翻涌如夜雾。临出门前,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记住,你的命,现在捏在本王手里。”
离开刑部时,他吩咐自己的人,偷偷的做掉了九皇子安插在刑部的人。
——
出了刑部,萧御锦上了马车前往醉仙楼,一路上,他面色阴沉。
他想起今日早朝时,拓跋烈的国书被当众宣读,“请见镇北王之女”时。
陛下准了。
让镇北王未出阁嫡女陪侍外邦,明摆着提醒蓝盛飞,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你的女儿在尊贵,终究是朕能随意摆布的臣女。
而明日负责接待北狄使臣的,竟是九弟而非礼部官员,这般安排,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谁在背后操纵。
思及此,萧御锦眼中寒芒更甚!
他这位九弟,究竟想做什么?
若只为折辱蓝家,大可不必亲自出面;若只是拉拢北狄,又何必让蓝婳君这个变数搅局。让她直面自己的杀母仇人,双方一旦起了冲突,乱局之中了她,再容易不过了。
无论蓝婳君是死是伤,只要她在北狄使团面前出了事—— 蓝盛飞的心,就乱了。
若她死,便是血仇。
镇北王会疯,会怒,会不顾一切向北狄复仇。届时朝廷只需稍加挑拨,三十万铁骑就会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
若她伤,便是耻辱。
让堂堂镇北王的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仇敌折辱。边关将士会如何想?天下人会怎么议论?
蓝家的威信,还立得住吗?
九弟难道是为了拉拢拓拔烈,逼蓝盛飞造反吗?届时,三十万铁骑尚未出北境,就会被扣上的罪名。而九皇子,只需做那个忠心护主的平叛功臣。
思及此,忽然低笑出声。
九弟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
蓝盛飞根本不会造反。
他会在御前求陛下发兵北狄,跨境追杀,不割掉拓拔烈的头颅,觉不罢休!
想到这里,他眼神忽然一凛,对身旁侍卫吩咐:立刻派人暗中保护蓝小姐,记住,要隐秘。
这可是一枚很有价值的棋子,他绝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更不会让她落入别人手中。
与此同时,九皇子府内。
萧御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听着暗卫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宁王以为拿到供词就能扳倒本殿?天真。
就在此刻,心腹推门而入,离他半仗的地方停下了脚:“殿下,拓拔烈求见。”
烛火猛地一晃,萧御湛手中的密信地合上。
带他进来。他说着,指尖轻叩案几,三声为号。暗处立即传来铠甲轻响——十二名玄鹰司死士已就位。
九殿下。北狄三王子抚胸行礼,却掩不住眼底的倨傲,明日云邵官之约,可还作数?
萧御湛轻笑道:三王子急什么?蓝家女儿的人头,又不会长腿跑了。
拓跋烈突然俯身,玄铁面具折射出冷光:若我要的不止是她的人头呢?
他说着,一枚染血的北狄王令拍在案上,图腾正与萧御湛袖中密函的蜡封一模一样。
萧御湛眸色骤深—— 原来这蛮子不仅要杀蓝婳君,更想借他的手
弑君!
萧御湛的指尖在王令上轻轻一叩,忽然低笑出声:三王子好大的胃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当枪使了。
萧御湛突然冷笑道:“三王子可知,我大周有句古话——借来的刀,最易折。”
拓跋烈面具下的眼角微微抽动:殿下是说——
本殿府上近日得了件稀罕物。萧御湛故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七寸长的雪狼牙,倒是与贵国世子腰间佩饰颇为相似。世子拓拔羽是拓拔烈最小的儿子,也是北狄送来的质子。
拓跋烈闻言,猛地按住腰间弯刀,却见十二盏宫灯同时映出窗外人影。
三王子。萧御湛突然轻笑:“明日该做什么,想必你比我清楚。”
拓拔烈急切道:“他在哪儿,能否让我见一见他?”
萧御湛不疾不徐道:三王子急什么?
他忽然击掌三声,西侧屏风后传来铁链轻响。四名玄甲卫抬着座鎏金鸟笼缓步而出,笼中少年一袭白衣,正用拓跋烈熟悉的姿态擦拭玉笛——正是北狄王室独有的狼血拭玉手法。
羽儿!拓跋烈霍然起身。
少年闻声抬头,琉璃般的眼珠却空洞无光。
萧御湛笑道:“三王子放心,世子殿下近日习《礼记》,已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
——
夜更深了,京城的暗流在黑暗中涌动。
送走了拓拔烈,萧御湛站在书房的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扳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蓝婳君...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殿得不到你,本殿也不会让五皇兄得到你。”
萧御锦,你以为拉拢了蓝盛飞就能高枕无忧?他在心中讥讽,等明日蓝婳君被北狄刺客暗算,证据都指向你,我倒要看看,蓝盛飞会不会做你的岳丈?
赵明德那个废物...想到方才暗卫的汇报,他眼中寒光更甚。死得好,死得妙。胸口那个字,萧御锦一定会以为是我在示威。他轻轻摇头,仿佛在嘲笑对手的天真。等明日三司会审,我安排的人会发现,那字迹分明是宁王府的幕僚所仿...谋害朝廷命官,这罪名可不小。
但他还不知道刑部大牢方才所发发生的一切。
想到拓拔烈那张狂妄的脸,萧御湛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真以为本王会与虎谋皮?他抚摸着袖中的密令,那是给埋伏在暗处的死士的——只要拓拔烈对蓝婳君出手,就立即将其击杀。北狄王子死在宁王策划的刺杀现场...到时候,边关战火重燃,本殿以监军身份接管兵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仿佛已经听到了出征的战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