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介绍的男人叫王强，是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手里拎着个蛇皮袋，站在长途汽车站出口东张西望。苏婉走过去时，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泛黄的牙：“是婉妹子吧？俺是王强。”
苏婉点点头，心里有些发沉。来之前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日子本就该是柴米油盐的模样，可真站在王强面前，看着他裤脚沾着的泥点和磨破边的解放鞋，还是忍不住想起林默永远笔挺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
“俺们先去吃饭？”王强显得有些局促，指着车站对面的小吃摊，“那边的馄饨挺实惠，五块钱一大碗。”
苏婉没说话，跟着他走到摊前。油腻的塑料布搭在竹竿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地上扔着纸巾和一次性筷子，空气里飘着廉价香油和油烟混合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起昨晚在米其林餐厅里，侍者用银盘托着的松露，每一口都像含着月光。
“两碗馄饨，多放香菜。”王强嗓门洪亮，对着摊主喊完，又转头问苏婉，“你吃辣不？”
“少放点。”苏婉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的膝盖——这条裤子是她特意找出来的，想着和王强见面不该穿得太好，可此刻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馄饨端上来，碗边沾着点污渍，王强呼噜呼噜吃得香，溅了几滴汤在衣襟上也不在意。苏婉用勺子舀起一个，咬了一小口，面皮有点硬，馅里的葱姜味太重，让她胃里隐隐发腻。
“咋样？比城里的好吃吧？”王强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期待。
苏婉勉强笑了笑：“挺好的。”
吃完饭，王强说要带她去看看村里的新房，是他去年刚盖的。走到公交站，一辆三轮车凑过来，车夫喊着“十块钱到村口”。王强立刻瞪起眼：“上个月才八块，你咋坐地起价？”
“油价涨了嘛！”车夫也不让步。
“涨也不能涨这么多！九块，多一分俺不坐！”王强梗着脖子，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苏婉坐在旁边的石墩上，看着他为了一块钱和人争得面红耳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不是嫌王强斤斤计较，只是忽然意识到，这样为了几毛钱就吵吵闹闹的日子，她好像已经过不来了。
林默的司机从不会让她等车，劳斯莱斯的后座永远恒温，连车窗降下的速度都带着恰到好处的优雅。她知道这样的对比很刻薄，可那些被善待过的细节，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让她再也回不去了。
“行了行了，九块就九块！”车夫不耐烦地挥挥手。
王强这才满意地回头叫她：“婉妹子，走了。”
苏婉站起身，腿有点麻。坐进三轮车的瞬间，颠簸的车板硌得她尾椎生疼，她下意识地挺直背，想起林默车里柔软的真皮座椅，和他随手就能调节的按摩功能。
“俺们村那新房，三间大瓦房，带院子的。”王强坐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说，“等你嫁过来，俺再给你买台洗衣机，全自动的！”
苏婉“嗯”了一声，没接话。她看着路边倒退的白杨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嫁给王强。不是因为他不好，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被林默那双手，轻轻托离了原本的轨道。
可她没理由拒绝。王强没做错什么，甚至算得上老实可靠，是她自己变了。
回到临湖别墅时，天已经黑了。苏婉推开家门，看到客厅的灯亮着，林默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动静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回来了。”
“嗯。”苏婉换了鞋，走到他面前，忽然觉得很累。
“怎么样？”林默合上文夹，目光落在她脸上。
苏婉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深邃的光，忽然有了点冲动。她想说“我不想见他了”，想等他接一句“那就别见了，留在我身边”。
可林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再追问，只是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累了吧？早点休息。”
苏婉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那点冲动像被泼了冷水，慢慢凉了下去。她知道林默在等她的答案，可他偏偏不肯先开口。
“林先生，”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那个……王强，人挺实在的。”
林默的眼神暗了暗，却依旧平静：“哦？那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去：“还没……没想好。”
林默没说话，只是拿起文件重新翻开，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线条。客厅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很静，静得能听到苏婉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慌乱。
她知道自己在赌。赌林默对她的在意，赌他那句没说出口的挽留。她不敢主动，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探，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等着对方伸出手。
可林默始终没再开口。
苏婉默默地走上楼，回到卧室，关上门的瞬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心里又委屈又生气——林默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说一句“别去了”？
而楼下的林默，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他捏着钢笔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刚才苏婉说“王强人挺实在”时，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把文件摔在她脸上，问她到底想怎么样。
可他不能。他怕自己一开口，那份隐藏的占有欲就会暴露无遗，会吓到她，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周明没什么两样，都是想用强势绑住她的人。
他只能等。等苏婉自己想明白，等她主动走向自己。
夜越来越深，林默依旧坐在沙发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知道这场拉锯战里，谁先忍不住开口，谁就输了。可他不在乎输赢，他只在乎，苏婉最终会不会选择留在他身边。
而楼上的苏婉，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林默到底会不会开口。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再也骗不了自己——她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
她在等林默，等他给一个理由，让她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片被月光照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