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带着几分凉意，穿过半开的窗棂，拂过徐砚舟的脸颊，像一把微凉的梳子，将他从绵长的回忆里轻轻拽了出来。风里夹杂着庭院里老槐树的枯枝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石佳惠的栀子花香——那是她傍晚在院子里浇花时，留在空气里的余韵，熟悉得让他心尖发颤。
他缓缓睁开眼，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下一片朦胧的银辉，将书桌、衣柜的轮廓勾勒得模糊又清冷，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指尖触碰到的床单，是洗得发白的纯棉布料，带着洗不掉的阳光味道，可此刻却透着刺骨的凉，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回忆带来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徐砚舟静静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月影，那些光影随着风里槐叶的晃动，一点点移动、变形，像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槐树下佳惠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夏夜的星光；偷偷塞给他鸡腿时，紧张得攥紧纸巾、指节泛白的小手；还有她踮着脚帮他量身高时，雀跃得像只小孔雀，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的模样。那些画面里的阳光总是温暖的，槐花香总是浓郁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牛奶面包的甜意，可一拉回到现实，这份甜意就变得格外刺眼，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细微却绵长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掌心的薄茧被攥得发疼，那是常年握着笔演算、敲击键盘写代码留下的痕迹，也是为了打磨创业项目，无数个深夜伏案工作的证明。他慢慢松开手，借着月光打量着自己的手掌——指节分明，皮肤算不上白皙，指尖偶尔还能摸到几处浅浅的压痕，是长时间握着鼠标、翻阅专业书籍留下的。每一道印记，都刻着他“一无所有”却又“拼命向上”的过往，刻着他想摆脱“孤儿”标签的执念，也刻着他面对石佳惠时，深入骨髓的自卑。
他想起佳惠的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白皙、纤细，指尖圆润，没有一点茧子，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淡淡的粉色。小时候她帮他贴创可贴时，指尖的温度软软的，像刚出炉的，轻轻碰到他磨破的膝盖，都会让他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后来长大了，他偶尔会看到她拿着画笔，在画纸上勾勒线条，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流畅的痕迹，那双手，永远都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致，那是属于石家大小姐的，与生俱来的矜贵，是他穷尽一生，或许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大小姐”三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徐砚舟的心上，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他猛地坐起身，双腿垂在床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一点点往上蔓延，穿过小腿，漫过膝盖，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让他的头脑变得愈发清醒，也让那份自卑，变得更加清晰。
他从回忆里那个被佳惠的温柔包裹着的、满心欢喜的小男孩，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他是徐砚舟，一个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甚至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没有。而石佳惠，是林钦言视若珍宝的侄女，是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大小姐，她的未来，本该是被精心规划好的：接受最好的教育，认识门当户对的人，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为未来焦虑。
而他，徐砚舟，不过是林钦言出于好心，接来家里照顾的孤儿，后来又成了他托付保护佳惠的“骑士”。这份身份，从一开始就带着悬殊的差距，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和佳惠之间，又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连靠近她的勇气，都显得格外奢侈。
小时候的他，不懂什么是门当户对，只知道佳惠是他生命里的光，是第一个对他好、愿意为他流泪、偷偷塞给他鸡腿的人。那时候的喜欢，纯粹又简单，只是想对她好，想保护她，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像童话里的骑士和公主，永远不分开。可长大了，他才明白，童话终究是童话，现实里的骑士，若是没有足够的身份和能力，连站在公主身边的资格，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大学时光，是徐砚舟试图缩小这份差距的第一步。他拼尽全力，考上了和佳惠同一所名牌大学，却选了截然不同的专业——佳惠学的是艺术设计，每天在洒满阳光的画室里挥洒灵感，身边围绕的都是和她一样家境优渥、气质不凡的同学，他们谈论着最新的画展、限量版的画笔，谈论着假期去国外旅行的计划，那些话题，对徐砚舟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而徐砚舟学的是金融，每天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拼命啃书本、考证书，课余时间还拉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组建了团队，报名参加了全国大学生“互联网+”创新创业大赛。对他来说，这场比赛，不是简单的校园赛事，不是为了获得荣誉，而是他“立业”的起点，是他摆脱“孤儿”标签、努力靠近佳惠世界的重要跳板。
他和团队打磨的项目，是一个面向中小微企业的智能金融服务平台，结合了他的金融专业知识和团队成员的技术能力。从项目构思到框架搭建，从数据调研到原型开发，他们熬了无数个通宵，改了几十版方案。多少个深夜，图书馆闭馆后，他只能在宿舍楼道的路灯下继续修改代码；多少个周末，当佳惠和同学去看画展、逛商场时，他却在出租屋里和团队成员激烈讨论，饿了就啃几口面包，渴了就喝一杯凉白开。
他的电脑里，存着密密麻麻的文档，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也凝聚着他想配得上佳惠的渴望。只要能冲进省赛，拿到名次，他们就能获得一笔创业启动资金，更重要的是，比赛的评委席上坐着不少知名投资机构的合伙人，若是能得到他们的青睐，获得投资意向，这个项目就能真正落地，他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就能一点点缩小和佳惠之间的差距，就能有资格，去回应她可能存在的心意。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佳惠的世界里，从来都不缺优秀的追求者，那些人身家显赫，谈吐不凡，能给她提供她早已习惯的优渥生活，能陪她去看她喜欢的画展，能给她买她钟爱的画笔。而他，除了一颗想对她好的心，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创业项目上，哪怕偶尔在校园里看到佳惠和别的男生谈笑风生，心里泛起酸涩，像被醋泡过一样，也会强行压下去，用力掐一下自己的手心，告诉自己：徐砚舟，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别胡思乱想，先立业，再谈感情。
那年初秋，“互联网+”大赛的校赛进入了决赛答辩环节，对徐砚舟和他的团队来说，这场答辩，至关重要。只要能赢下校赛冠军，他们就能直接晋级省赛，离自己的创业梦想，离能配得上佳惠的目标，更近一步。
答辩当天，徐砚舟特意穿上了那件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的西装——那是他用兼职攒了三个月的钱买的，为的就是在答辩时，能显得更专业、更从容。他站在后台，反复背诵着答辩稿，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用西装袖口擦了擦，却又怕把衣服弄脏，只能攥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他的团队成员也在一旁做着最后的准备，调试ppt、检查设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既紧张又期待的神情。比赛现场设在学校的大礼堂，台下坐满了师生和评委，其中不乏学校的领导和知名企业的高管。徐砚舟扫了一圈观众席，目光在每一个角落都停留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看到佳惠的身影——她今天有专业课，之前说过可能来不了，徐砚舟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像少了点什么，却也更加专注，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拿下这场答辩，为了自己，为了团队，也为了以后能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主持人念到他们团队的名字时，徐砚舟挺直了脊背，和团队成员一起，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了答辩台。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有些刺眼，他却没有退缩，目光坚定地看向评委席，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解他们的项目。他的声音虽然有些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从项目背景到市场分析，从核心优势到盈利模式，每一个环节都讲解得清晰透彻，台下的评委们频频点头，露出了认可的神情，他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希望。
就在答辩进入尾声，评委们开始提问，徐砚舟准备从容应答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本想忽略，可手机却固执地响个不停，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他的口袋里不断叫嚣。
他皱了皱眉，示意团队成员先回答评委的问题，自己则快步走到后台，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佳惠的室友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徐砚舟！不好了！佳惠出事了！她刚才下课走小路回宿舍，被一群人堵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了！是经管学院的那个张少，他一直缠着佳惠，想让佳惠做他女朋友，佳惠不肯，他就带人把佳惠拦住了，还说要强行带她走……你快过来啊！”
“张少”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徐砚舟的脑海里炸开。他知道这个人，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父亲是当地的房地产大亨，平日里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仗着家里的势力，欺负同学、纠缠女生是常有的事。佳惠性格温柔，却骨子里带着倔强，肯定不会轻易妥协，被他堵在巷子里，后果不堪设想。
徐砚舟的心脏瞬间揪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他下意识地看向答辩台上正在努力应对评委提问的团队成员，看向台下期待着他们项目的评委，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投资机构代表——这场答辩，是他和团队努力了几个月才换来的机会，是他通往“立业”的重要一步，只要再坚持几十分钟，他就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可电话那头，室友的哭声还在继续，佳惠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小时候槐树下她亮晶晶的眼睛，偷偷塞给他鸡腿时紧张的小脸，还有长大后她偶尔看向他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那些画面，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规划，冲垮了他为自己筑起的防线。
什么校赛冠军，什么省赛资格，什么创业梦想，什么“先立业再谈感情”，在佳惠的安危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像尘埃一样，轻轻一吹就散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电话那头的室友急促地说：“你别慌，我现在就过去，你想办法稳住他们，别让他们伤害佳惠！”说完，他挂了电话，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后台的椅子上，西装的布料划过椅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为他放弃的机会惋惜。他对着一脸错愕的团队成员，只说了一句“抱歉，我必须走”，就转身朝着校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答辩台上的团队成员愣住了，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哗然，评委席上的评委们也皱起了眉头，露出了疑惑和惋惜的神情——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答辩对徐砚舟和他的团队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竟然为了一个电话，毫不犹豫地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