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静默坟场”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笼罩着球形空间。
清理者存在过的最后痕迹,连同他们冰冷的杀意,已彻底湮灭于无形,仿佛那场生死搏杀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韵,以及空间壁垒上细微的、如同哭泣般的龟裂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阿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每动一下,骨头都像散了架般剧痛。
他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沫,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背对着他们、静静站立的身影。
那不再是熟悉的、带着机械质感的轮廓,流畅的线条下蕴含着某种近乎生物般的律动,暗沉的底色上流淌着呼吸般的紫色光纹,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古老威严与深沉悲伤的压迫感。
陌生,强大,令人心悸。
林珂扶着冰冷的空间壁垒,勉强站直身体。
她的目光越过那陌生的背影,落在后方悬浮的、如今已黯淡缩小、如同沉睡婴儿般的紫色水晶上。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攫住了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明白,光卵——那前文明最后的星火——为了守护他们,为了赋予尚云起(们)对抗强敌的力量,已然耗尽了自身几乎所有的本源,陷入了或许永久的沉寂。
那温暖的共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重要部分的虚脱感。
就在这时,那静立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深紫色的星璇取代了曾经混沌的星云,在那双“眼睛”中缓缓旋转。那目光深邃、平静,仿佛倒映着万古的星空与尘埃,不再有属于“尚云起(们)”的、那份混杂着理性与人性挣扎的特质,而是一种更接近……“观察者”或“裁决者”般的超然与冷漠。
阿庚的喉咙动了动,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目光扫过他时,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评估的器物,而非并肩作战的同伴。
林珂也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距离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鼓起勇气,迎向那深紫的星璇,声音带着哽咽:“云起……你……还好吗?”
那身影(或许该称之为“新生的存在”)沉默地注视着她,片刻后,一个声音直接在两人的意识中响起,平稳,悠远,不带丝毫情感波动,仿佛来自亘古的星空:
【“承载单元……重组完成。‘星火’核心协议……已转移并部分融合。外部威胁……已清除。”】
他(它?)的目光扫过林珂和阿庚,像是在读取数据:
【“生命单位‘林珂’:意识波动紊乱,能量层级低下,与‘灵种’连接中断。生命单位‘阿庚’:生理机能受损严重,生命能量衰减。状态评估:需立即脱离当前高辐射环境,进行基础修复。”】
完全客观的分析,不带任何关切。
阿庚终于忍不住,嘶哑地低吼出声:“操!你他妈到底是谁?!还是不是尚云起?!”
深紫的星璇转向阿庚,那意识之音依旧平稳:【“身份标识……存在连续性。但构成基础……已发生本质性变更。可沿用旧有称谓‘尚云起’,但需理解……其内涵已不同。”】
他(它)抬起那只流淌着紫色光纹的手,指向那沉睡的紫色水晶:【“‘星火’核心……为对抗‘收割者’(清理者),已将绝大部分本源意识及数据备份……转移至本单元。其物理形态……进入永久性低功耗保存状态。此地……已无停留价值。”】
他(它)的目光再次扫过布满裂痕的空间壁垒:【“此空间结构……即将崩溃。需在三百七十秒内……撤离。”】
话音未落,整个球形空间猛地一震!一道新的、更加狰狞的裂痕如同黑色闪电般,从穹顶蔓延而下!碎屑簌簌落下。
现实不容置疑。无论眼前的存在变成了什么,他们都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阿庚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的金属残骸上,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与无力,最终还是咬牙道:“怎么走?!”
尚云起(沿用此称谓)深紫的星璇望向入口方向——那道能量门扉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彻底消散,只留下一个不规则的空洞,外面是坟场死寂的景象。
【“原路返回……效率低下,风险过高。”】他(它)的意识之音毫无波澜,【“检测到……空间结构薄弱点。可进行……短距定向跃迁。”】
他(它)抬起双手,掌心相对。紫色的能量纹路骤然亮起,在他(它)双手之间凝聚、压缩,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小型紫色漩涡。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光线被拉扯进去。
短距跃迁?!这是何等层次的力量?!
阿庚和林珂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目标坐标:Z的庇护所外围安全区。跃迁过程……存在轻微不适。请勿抵抗。”】
没有时间犹豫。空间的崩塌正在加速。
阿庚啐了一口,一把拉住还有些恍惚的林珂,低吼道:“信他一次!”
两人站到尚云起身侧。
尚云起双手间的紫色漩涡猛然扩大,瞬间将三人吞噬!
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仿佛身体被撕扯又重组的怪异感觉袭来,虽然短暂,却足以让阿庚和林珂脸色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已然大变。
他们离开了那片死寂的球形空间,出现在了一条相对干燥、辐射水平显着降低的地下管道中。这里,距离Z的庇护所入口已然不远。空气中残留着Z设置的屏蔽场特有的微弱能量签名。
跃迁……成功了。
阿庚扶着墙壁,大口喘息,感受着体内翻腾的气血。林珂也脸色苍白,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冲击——尚云起展现出的力量,以及他(它)那彻底改变的气质。
尚云起静立原地,深紫的星璇扫视着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已抵达预定坐标。Z的屏蔽场……依旧有效。”】
他(它)转向两人,那超然的目光再次落在他们身上:【“你们的生理状态……需要处理。Z的庇护所……具备基础医疗条件。”】
他的话语依旧是基于逻辑的判断,而非关心。
林珂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星璇之眼,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救了她和阿庚,守护了星火核心,但他似乎也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某些作为“尚云起(他们)”最本质的东西。
“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她轻声问道,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尚云起的星璇微微流转,似乎在处理这个问题。【“逻辑分析:与Z进行信息交换,评估当前局势,是优化后续行动方案的必要步骤。肯定答复:同行。”】
依旧是基于逻辑的结论。
阿庚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拖着疼痛的身体,朝着庇护所入口的方向走去。林珂默默跟上。
尚云起走在最后,他的步伐稳定而无声,仿佛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深紫的星璇之中,倒映着前路未知的黑暗,也倒映着那两个相互扶持、步履蹒跚的、被他定义为“需保护单位”的身影。
新生,伴随着失去。力量的获得,支付了人性的代价。
他们带着文明的余烬与一个陌生的“同伴”,再次回到了暂时的避风港。而门外,铁幕的搜索、档案管理员的记录、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未知注视,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下一次抉择,或许将决定这缕微弱的星火,是彻底熄灭,还是能以新的方式,照亮这片绝望的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