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瘟疫的阴影
炮石对轰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十来天。起初听着那巨石破空的尖啸、砸在地上的闷响，还有震得人心口发麻的动静，还挺吓人。可时间一长，甭管是城里的兵还是营里的贼，耳朵都快被震聋了，也就麻木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顶多石头砸近了缩缩脖子。仗打到这个份上，人命贱得不如块石头。
可这石头雨没停，另一场要命的“雨”，却悄无声息地来了。
先是从梁山军大营的后营开始的。那儿挤满了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兵，缺医少药，天又热，伤口化脓生蛆是常事，恶臭能飘出二里地。起初，就是个把伤兵发高烧，上吐下泻，浑身起红点子，军中的郎中也没当回事，只当是伤口进了脏东西，发热是正常的，熬点退热的草药灌下去就算完。
可没过两天，不对劲了。同一个帐篷里，没受伤的兵卒也开始发烧、呕吐，症状一模一样，而且倒下一个，立马传染一片！疫情像野火一样，迅速从伤兵营蔓延到各营帐。得病的人，烧得胡言乱语，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拉肚子拉得脱了形，没几天工夫，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能瘦成一把骨头，最后在极度痛苦中咽气。死了的人，浑身发黑，样子极其吓人。
恐慌，比炮石可怕一百倍的恐慌，瞬间席卷了整个梁山连营！
“瘟……瘟疫！是瘟疫啊！”一个侥幸还没病倒的老兵，看着同帐篷的弟兄上午还在呻吟，下午就断了气，脸都吓绿了，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嘶声尖叫。
这一嗓子，像在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整个大营彻底炸了锅！没人再去管什么炮战，什么守营，活命成了唯一念头。士卒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想躲开那些躺着病人的帐篷，可营地就这么大，能躲到哪儿去？绝望的哭喊声、垂死的呻吟声、还有试图维持秩序的军官的呵斥和鞭打声，混成一片，营地彻底乱了套。
中军帐里，朱武正为炮战损耗巨大、石弹即将告罄而焦头烂额，一个浑身发抖的军校连滚爬进来，话都说不利索了：“朱……朱军师！不……不好了！营里……营里闹……闹瘟疫了！死……死好多弟兄了！”
“什么？！”朱武手里的茶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你……你说清楚！什么瘟疫？！”
“就……就是霍乱！哦不，是伤寒！也可能是鼠疫！反正……反正人发烧呕吐拉肚子，死得可快了！后营……后营都快死绝了！”军校带着哭腔喊道。
朱武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扶住桌子才没摔倒。炮战还没完，又来了瘟疫！这真是天要亡我梁山吗？！
他强自镇定，立刻下令：“快！传令各营！立即将患病者隔离！所有帐篷用石灰水泼洒！死者尸体……集中起来，深埋！不，烧掉！立刻烧掉！还有，严密封锁消息，绝不能动摇军心！”
命令是传下去了，可执行起来谈何容易？梁山军现在建制混乱，士气崩溃，谁还听指挥？隔离？往哪儿搁？健康的士卒看到军官来拉病人，以为是来送他们去死，拿起刀枪反抗，甚至发生了火拼！焚烧尸体？柴火都不够烧饭的，哪有多余的烧尸？只能挖个大坑草草掩埋，可埋浅了，野狗都能刨出来。
疫情根本控制不住，反而因为混乱的“隔离”和粗暴的处置，加速蔓延。连一些中低层头领都开始病倒。整个梁山军大营，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炮战，早就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杭州城这边，韩冲的侦察司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禀将军！梁山贼营今日一整天未有炮击！营内喧哗异常，有多处浓烟升起，似在焚烧物品，且……且能看到贼兵搬运大量席裹之物往营后掩埋，形迹可疑！”
韩冲立刻警觉，亲自带人抵近侦察，甚至冒险抓了一个逃出营来找水喝的梁山溃兵。那溃兵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没等用刑就全招了。
“瘟……瘟疫……营里……全是……死……死光了……”溃兵说完，头一歪，没了气息。
韩冲大惊失色，立刻飞马回城禀报。
“瘟疫？！”方腊闻报，霍然起身，脸色凝重至极。庞万春、方百花、赵普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心头沉重。
“消息确凿？”方百花急问。
“千真万确！末将抓的舌头，亲口招认，现已病毙！观梁山营乱象，也吻合！”韩冲肯定道。
赵普捻须的手都有些抖了：“陛下！大事不好！若是瘟疫……这……这水火无情，疠气可不管你是官兵还是贼寇！万一传入城中……”
庞万春也急了：“对啊！王上！得赶紧想办法！不能让瘟疫传进来！”
方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众卿勿慌！瘟疫虽可怕，却非无法应对！”他看向赵普，“赵爱卿，你博古通今，速将古籍所载防疫之法，详细道来！”
赵普定了定神，连忙奏道：“陛下，古籍有云，防瘟之法，首重‘隔、净、焚、药’四字！隔，乃隔绝疫区，严禁往来；净，乃清洁环境，泼洒药水；焚，乃焚烧污物、死者遗骸；药，乃制备汤药，发放军民，增强抗力，或可防疫！”
方百花补充道：“王兄，还需立即全城戒严，严查来自北面之人畜货物！城内也要清理沟渠，灭鼠除虫！所有军民用沸水，禁食生冷！”
方腊当即决断：“好！就依此议！赵普！”
“老臣在！”
“命你总揽防疫之事！即刻张榜安民，宣示防疫条令！组织郎中，按古方大量熬制避疫汤药，分发给守城将士和城内百姓！征调民夫，全城洒扫，清理沟渠，泼洒石灰药水！靠近北城的民居，暂时内迁！”
“老臣遵旨！”
“庞万春！”
“末将在！”
“命你加强四门守备！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尤其是北门，加派三重岗哨！对梁山营地方向，施行最严厉的封锁！敢有靠近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得令！”
“方百花！”
“百花在！”
“命你协助赵爱卿，督办城内防疫事宜，安抚民众，维持秩序，尤其要确保药材、石灰等物资供应！”
“百花领命！”
“韩冲！”
“末将在！”
“命你侦察司，严密监视梁山贼营动向，若有贼兵试图靠近城池或向外流窜，立即阻击！同时，在城外要道设卡，盘查一切北来行人，若有疑似病患，立即隔离……若情况危急，不得已时……可……可就地处置，以绝后患！”方腊说到最后，语气沉重而决绝。
韩冲心中一凛，抱拳道：“末将明白！定不使疠气入城！”
命令一下，杭州城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次的目标，从御敌变成了防疫。一队队士兵走上街头，宣讲防疫条令。一锅锅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在街口架起，兵民排队领取。民夫们戴着面巾，到处洒扫，泼洒石灰水。四门紧闭，守军如临大敌。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气氛。
城外，梁山军的营地，则彻底沦为鬼域。疫情完全失控，死亡人数急剧攀升，活着的人也陷入疯狂，为了一口干净的水、一点吃的自相残杀。军营秩序荡然无存，不时有小股溃兵试图逃离这个地狱，但大多被韩冲的侦察司在远处射杀，或者病死在逃亡的路上。
炮战的轰鸣早已被死神的寂静取代。杭州城下，这场围攻战，以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更加残酷的方式，进入了最黑暗的章节。瘟疫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