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水军争锋·太湖
就在昱岭关下，卢俊义的步卒与庞万春的守军杀得血肉横飞、尸积如山，战鼓声与惨叫声震彻山谷之际，南边几百里地外，那号称“三万六千顷”的太湖之上，也正酝酿着一场截然不同、却同样关乎东南战局走向的厮杀。太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望不到尽头。这无垠的水域，自古以来便是藏龙卧虎之地，亦是兵家必争的水上要冲。谁若能掌控这片大湖，谁便扼住了通往杭州城西面水路的咽喉，更能如一把利刃，悬于苏南、浙北这片富庶之地的头顶。
梁山泊的好汉，起家于八百里水泊，虽说北方的风浪不比江南温婉，但水里来、浪里去的本事，那也是刻在骨子里的。此番大军南征，宋江与吴用早有盘算，特意将水军的核心头领——“混江龙”李俊，连同他麾下那帮如鱼得水的好手：“浪里白条”张顺、“船火儿”张横、“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等一干水上豪杰，尽数带上，指望着他们能在这河网密布的江南水乡，再显梁山泊的翻江倒海之能。李俊此人，面相敦厚，实则沉稳干练，不仅水里功夫登峰造极，更难得的是有韬略，懂指挥，是个水战帅才。他领着梁山水军主力，护着粮草，随着陆路大军一路南下，抵达太湖西北沿岸后，便择了一处水流平缓、易于泊船的港湾，扎下了水寨。连日来，舟船检修，士卒操练，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在这陌生水域扬威。
另一边，“大炎”政权的水军统领，乃是李彪与刘横二人。李彪原是宋朝太湖水师的一名统制官，深谙操船之法与水战阵法，经验老到；刘横则是本地渔户出身，自幼在风浪里打滚，对太湖的每一处暗流、每一片芦苇荡都了如指掌，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派。二人奉了方腊的严令，率领水军主力前出至太湖，在湖心找到一处易守难攻的岛屿——泽山岛，建立了坚固的水寨。这水寨如同一颗巨大的钉子，牢牢楔在太湖腹地，其任务便是牢牢控制这片广阔水域，屏障杭州侧翼安全，并伺机而动，掐断梁山军依赖的水路粮道。
这两拨人马，一北一南，皆是玩水弄舟的行家里手，在这茫茫无垠的太湖之上骤然相遇，真可谓是针尖对上了麦芒，谁也不肯服软。连日来，双方小股的巡逻船队在水面上不期而遇，互相射几轮警告的箭矢，隔空骂几句粗鄙的娘，已是家常便饭。但大规模的水上决战，双方都极为克制，未曾轻易发动。李彪在试探梁山水军的虚实与战法，李俊也在观察“大炎”水军的布防与习惯，双方都在压抑着战意，等待一个能将对手一举重创的绝佳时机。
风起云涌，战端初启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从清晨开始便起了大风，乌云自天际低低压来，仿佛要直接盖在浪头上。风推着浪，浪借着风，一个接一人多高的浪头汹涌而起，猛烈地拍打着船帮与岸边的礁石，发出“轰隆哗啦”的巨响。整个太湖，如同一口即将煮沸的巨大水锅，躁动不安。
这种恶劣天气，按理说绝非水战良机，船只颠簸，弓弩难准，士卒站立尚且困难，何况搏杀？然而，站在泽山岛水寨最高了望塔上的李彪，举着那支珍贵的单筒望远镜，望向西北水域时，眉头却紧紧锁在了一起，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见，在那水天相接、一片混沌的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移动的、密密麻麻的帆影！那些帆影正巧妙地借助着风势，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泽山水寨的方向，快速压了过来！看那帆樯如林的规模与决绝的气势，绝非往日小打小闹的骚扰，而是倾巢而出的大举进攻！
“娘的，梁山泊这帮北地来的水鸭子，竟敢挑这种鬼天气来攻寨？” 李彪猛地放下望远镜，脸上肌肉抽动，对紧贴在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刘横低吼道，“看来他们是瞅准了风高浪急，咱们船上的火器（指那些仿制和改进的火炮、火箭）难以瞄准施放，命中大减，是想逼咱们放弃远程，跟他们玩接舷跳帮、近身肉搏的勾当！”
刘横手搭凉棚，眯着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极力远眺，狠狠朝翻涌的湖水里啐了一口浓痰：“呸！打得好算盘！真当太湖是他们家梁山泊的芦苇荡了？传令！各船立刻起锚，升帆迎战！所有弓弩手给老子上甲板，站稳了！火油罐、硫磺烟球都给老子搬到顺手的地方！钩拒、拍杆再检查一遍，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告诉所有弟兄，梁山的水鬼送上门来找死了，让他们好好尝尝，什么叫做太湖龙王爷的脾气！”
“咚！咚！咚！咚——！”
“呜——嗡——！”
急促如骤雨的战鼓声和苍凉雄浑的牛角号声，瞬间压过了风浪的喧嚣，在泽山水寨的每一个角落震响。“大炎”水军的将士们虽然被这剧烈的颠簸摇晃得肠胃翻涌、脸色发白，但听到这代表战斗的号令，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还是让他们迅速挣扎着抓住缆绳、抱住桅杆，冲向自己的岗位。大大小小的战船——依靠脚踏轮盘驱动、行动迅捷的车船，船型宽阔、稳定性佳的海鹘船，以及轻快如燕的哨船、巡逻船——依次解开缆绳，升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撕裂的船帆，艰难却又坚定地驶出相对平静的港湾，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勉力排开了一个以车船为核心、海鹘船护住两翼的迎战阵型。李彪坐镇最大、最坚固的车船“破浪号”，居于中军指挥；刘横则亲自率领一队最为灵活的快船，在右翼游弋策应，准备随时穿插突击。
怒涛接舷，血染碧波
来袭者，正是梁山水军主力，主将“混江龙”李俊，傲然立于一艘高大的车船船头。他任凭带着水腥气的狂风吹拂乱发，任凭冰冷的浪花拍打在甲胄之上，身形却如礁石般岿然不动。他心中盘算的，正是要利用这风浪天气，抵消对方可能存在的火器优势，快速逼近，将战斗拖入梁山好汉最擅长的近身混战，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此刻，眼见“大炎”水军果然如预料般出寨迎战，船队在风浪中阵型略显散乱，李俊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手中令旗猛地向前一挥！
霎时间，梁山的船队如同听到号令的狼群，迅速变换队形，呈一个巨大的扇形，借着强劲的风势，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大炎”水军的阵列猛冲过去！船头劈开浑浊的浪涛，溅起丈许高的白色水花。
风大浪急，船只颠簸起伏如同醉汉，双方船上的弓弩手几乎无法站稳，射出的箭矢歪歪斜斜，毫无准头可言，大多无力地坠落在两船之间的波涛之中。梁山的船只顺风而行，速度极快，眼看双方船阵的距离在迅速拉近，船舷碰撞已在眼前！
“放火箭！压制他们！” 李彪在“破浪号”上看得分明，知道不能再让敌人轻松靠近，立刻下令。
“大炎”军的一些船只上，士卒们冒着摔倒的风险，点燃了特制的火箭，朝着冲来的梁山船队射去。然而，风势实在太猛，许多火箭刚刚离弦，火焰便被狂风吹灭，或者箭矢本身被吹得偏离方向，只有零星几支侥幸射中了梁山船只的帆布或木质船舷，引燃了小小的火苗，但也很快被梁山军用水瓢、湿布奋力扑灭，未能形成燎原之势。
“好！冲过去！靠上去！跳板夺船！” 李俊见对方企图阻挠的火攻效果寥寥，心中一定，立刻抓住战机，大声嘶吼着下达了最终命令。
梁山军的船只，特别是由张顺、张横兄弟率领的那些船体狭长、速度飞快的快船，如同一条条嗅到血腥味的嗜血鲨鱼，无视那些绵软无力的箭矢，悍不畏死地、狠狠地撞进了“大炎”水军尚未完全稳固的船阵之中！
“咔嚓！哐当！砰——！”
木材断裂、船体猛烈碰撞的巨响接连不断地响起！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船靠在一起的士兵们如同喝醉了酒般东倒西歪，许多人直接摔倒在湿滑的甲板上。紧接着，便是更加令人心悸的“嗖嗖”破空声！那是梁山军抛出的钩拒！带着铁爪的粗重绳索，如同毒蛇出洞，划破空气，狠狠地钩住了“大炎”军船只的船舷、桅杆甚至女墙！
“弟兄们！杀啊！夺了他们的船！” 梁山军的士卒们，纷纷口衔钢刀，面目狰狞，双手交替抓着那绷得笔直的钩拒绳索，凭借着过人的臂力和亡命的勇气，如同荡秋千般，朝着“大炎”军的船上奋力跳去！惨烈无比的接舷跳帮肉搏战，瞬间爆发！
“挡住他们！砍断钩索！长枪手，给老子捅！” 李彪在“破浪号”上看得血脉偾张，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嘶声下令。“大炎”军的水兵们亦非弱者，他们强忍着眩晕与不适，挥舞着战刀、长枪，怒吼着迎向那些从天而降的敌人。刹那间，无数艘战船死死纠缠在一起，甲板上、船舷边，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杀戮场。刀光剑影闪烁，怒吼与惨嚎交织，不断有人被利刃砍中，惨叫着跌入浑浊翻滚的湖水之中，殷红的鲜血迅速在船边晕染开来，又被更大的浪涛打散。
浪里搏杀，奇争相斗
“浪里白条”张顺，果然名不虚传。他见正面跳帮进攻在部分船只上受阻，死伤颇重，眼中寒光一闪，立刻生出一计。他低声招呼了几名水性最好的心腹，如同几条滑溜无比的泥鳅，悄无声息地自船尾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竟连水花都未激起多大。几人潜入水下，如同鬼魅般，迅速游向一艘正在与梁山船只缠斗的“大炎”军车船底部。他们掏出随身携带的水靠、凿子、小锤，凭借着高超的水下闭气功夫，对准那厚重的船底木板，便是一阵猛力地敲打凿击！“咚咚咚”的闷响在水下回荡。不过片刻功夫，那船底便被凿开了几个窟窿，浑浊的湖水立刻“咕嘟咕嘟”地疯狂倒灌进船舱！那艘车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船上的“大炎”军士兵察觉不妙，顿时陷入一片惊慌，阵脚大乱。
正在另一艘船上指挥作战的刘横，一眼瞥见那艘车船的异常，又看到水中隐约的身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气得破口大骂：“狗日的张顺！玩这种下三滥的水鬼把戏！会水的弟兄，跟老子下水！堵漏！宰了那几个摸船底的水鬼！” 他本就是渔户出身，水性极佳，此刻更是怒火中烧，二话不说，脱掉碍事的外甲，操起一把分水刺，便带着十余名同样精通水性的悍卒，“噗通噗通”跳下湖水，如同蛟龙入海，直扑张顺几人而去。湖面之下，顿时又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更加凶险的水中搏杀。
与此同时，李俊指挥着梁山主力船队，将攻击重点集中在了李彪所在的旗舰“破浪号”上。数艘梁山车船和海鹘船，不顾侧翼袭扰，拼命朝着“破浪号”靠拢，箭矢如同飞蝗般集中射向它的甲板，压制上面守军的活动空间，更有亡命之徒不断试图将钩拒甩上这艘巨舰，攀援而上。“破浪号”上的“大炎”军将士深知旗舰不容有失，拼死抵抗。高大的拍杆（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巨大摆锤，外包铁皮或尖刺）被力士们奋力摆动，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那些试图贴近的小船，瞬间便能将船体砸得木屑纷飞，解体沉没。船舷边的长枪手们，则组成密集的枪阵，将一个个试图登船的梁山军卒无情地捅穿，挑落湖中。
风浪愈发狂暴，湖水像是被彻底激怒，掀起的浪头几乎要扑上高大的船舷。战船在惊涛骇浪中剧烈地摇晃、颠簸，甲板上搏杀的双方士兵，一边要提防对手的刀剑，一边要死死抓住身边任何固定的物体，防止自己被甩入冰冷的湖水里。战斗进行得异常艰难和惨烈，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湖面上，随处可见破碎的船板、撕裂的帆布、漂浮的旗帜以及随波逐流的双方士兵尸体，一片狼藉。
各自收兵，暗流涌动
李彪身处“破浪号”指挥位，纵观全局，见风浪已大到难以控制，己方船队阵型已被冲散，各自为战，而梁山军攻势虽猛，却也受制于天气，难以扩大战果。他深知，再继续缠斗下去，即便不败，整个船队也可能被这狂风巨浪彻底打散，甚至大量倾覆，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当机立断！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水汽和血腥味的空气，厉声喝道：“传令！各船向我靠拢！交替掩护，撤！撤回水寨！”
代表着撤退的急促锣声，穿透风浪，清晰地传到每一艘“大炎”军战船。各船闻令，纷纷奋力摆脱梁山军的纠缠，一边抵挡追兵，一边艰难地调整方向，朝着泽山岛水寨的方向，且战且退。
梁山水军追袭了一阵，箭矢射程已够不着，李俊见风浪实在凶猛，己方船队也需要整顿，且担心“大炎”军在水寨附近设有埋伏，便也下达了停止追击、收拢船只的命令。
这一场在风高浪急中爆发的太湖首次水军大规模交锋，就此暂告段落。双方都未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梁山水军仗着士卒悍勇，亡命跳帮，在接舷肉搏中略占上风，击沉、击伤了几艘“大炎”军中小型船只，张顺的水底奇袭也造成了一定混乱；但“大炎”水军凭借对水文环境的熟悉、水寨的依托以及李彪、刘横的沉着指挥，撤退有序，保全了主力舰队，并在此过程中给予了梁山军不小的杀伤，刘横更是成功拦截了张顺的水鬼小队，使其未能造成更大破坏。
李俊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消失在风雨迷雾中的“大炎”水军船队，又看了看己方船上伤痕累累的将士以及湖面上漂浮的遗骸，脸色凝重，并无半分喜悦。他清晰地意识到，方腊麾下的这支水军，绝非易与之辈，其战船装备、士卒训练、临阵指挥，皆在水准之上，尤其他们熟悉这太湖的脾性，这块硬骨头，远比预想中更难啃。而李彪和刘横退回水寨，清点损失，看着那些被撞毁、烧毁的战船，以及阵亡将士的名录，亦是心头沉重，暗道梁山泊这群北地来的“水寇”，水上搏命之凶狠，果然名不虚传。
太湖的第一次水军主力交锋，就在这天地之威与人之悍勇的交织中，落下了帷幕。但交战双方的主帅心中都雪亮，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这片广阔无垠、深不可测的水域之上，更激烈、更残酷、更决定命运的水上争夺，此刻才真正拉开了序幕。暗流，在水下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