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胞胎的消息像颗滚热的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在b超室内外漾开层层惊喜的涟漪。这年头政策里,一胎俩娃不多不少正合心意,周遭人眼热得直咂嘴,目光里的羡慕几乎要漫出来,黏在悦悦身上。
苏母最先红了眼眶,枯瘦的手指带着操劳半生的薄茧,反复摩挲着悦悦的手背,蹭得人发痒却暖融融的:“好孩子,这是多大的福气!俩孩子作伴,将来你走不动路了,一个扶左胳膊,一个搀右胳膊,热热闹闹的多好。”她说着抬手抹了把眼角,指腹沾着点泪光,落在悦悦手背上,凉丝丝的。
苏瑶故意挺了挺还没显形的肚子,冲母亲撇撇嘴,指尖在小腹上轻点,像在跟肚里的宝宝告状:“妈,您这话说的,合着我怀一个就成了将来拄拐杖没人扶的?”
“傻丫头。”苏母笑着把女儿往怀里带了带,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小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双胎是好,可风险也加倍。妈夜里梦见你掉水里,惊醒时枕头都湿了,心揪着疼。我只盼你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苏瑶心里本就替死党欢喜,这会儿凑近悦悦挤眼睛,声音压得像说悄悄话,气音里裹着笑:“跟你说过的,咱娃结娃娃亲的事,这下稳了!你这儿俩,我这儿一个,总有能配上的。将来我家娃要是不学好,就让你家俩娃左右开弓揍他,看他敢不听话。”
苏母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净胡说,万一俩都是小子或俩都是丫头呢?难不成让你家娃左右为难,成了香饽饽也愁得掉眼泪?”
苏瑶愣了愣,随即捂着嘴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连肩膀都轻轻颤,像枝头落了只快活的小鸟:“那才好,我家娃成香饽饽了!到时候让他们猜拳定输赢,输了的去给我家娃洗尿布。”
b超室里,靖欢刚想蹦起来喊“姐姐最棒”,脚尖都踮成了小元宝,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哥哥的脸色,硬生生把欢呼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卡了颗干枣,噎得脖子都红了。君爷眉头拧成个川字,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耳根都泛着冷硬的青色;闻爷指尖在裤缝上轻轻摩挲,指腹蹭得布料发毛,留下几道浅痕,两人脸上没半分喜色,反倒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空气都跟着沉了沉,闷得人胸口发紧。
旁人只瞧见双胎的喜,他们却清楚,悦悦那熊猫血,加上对安眠药过敏的体质,怀双胎无异于在刀尖上走钢丝,每一步都悬着风险。闻爷深吸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像压着块巨石,对操作仪器的医生沉声道:“报告全部打印出来,我今天带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尾音却微微发紧,像捏着股劲。
医生点点头,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像在敲打着谁的心弦。
悦悦能察觉到室内忽高忽低的气压,像被乌云罩住似的。她摸着小腹,掌心贴着温热的布料,能感受到自己平稳的心跳透过衣料传过去,心里又暖又乱——忽然想起小东子以前仰着小脸问她,睫毛上还沾着点心渣:“舅妈,将来你有俩娃咋办?会不会顾不过来?”
那时她随口逗他:“用绳子拴着,像遛小狗似的,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谁调皮就拽一下。”
这会儿想起这话,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嘴角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
“姐,乐啥呢?”靖欢凑过来,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乐,露出两颗小虎牙,像只得意的小狼崽,“是不是觉得一下子要当俩娃的妈,特威风?将来出门带俩,一个喊妈一个抱腿,多气派。”
悦悦点头,指尖轻轻点着肚皮,像在跟里面的宝宝打招呼,力道轻得像碰棉花:“不管一个两个,只要他们健健康康的,我就高兴。”
医生递过纸巾帮她擦去耦合剂,冰凉的液体被拭去,肚皮上还留着淡淡的凉意,像沾了片薄霜。医生柔声叮嘱,眼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关切:“第一次检查看,俩宝宝发育都不错,心跳也挺有力的,像小鼓似的。但你体质特殊,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可得比旁人更上心,前三个月最关键,可不能马虎。”
悦悦连忙应着,整理衣服时,手指在纽扣上绕了两圈,把那颗珍珠纽扣摩挲得发亮,心里已在琢磨怎么跟老公说这消息——是打电话时故意卖个关子,听他急得追问,还是等晚上他回来,做桌他爱吃的红烧肉,再慢悠悠告诉他,看他会不会惊得把筷子掉地上?
她没察觉,此刻陆瑾正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医院二楼收费处,陆瑾跟着杜宇往前冲,绿军装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衣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杜宇忽然拽住他,朝人群里努努嘴,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被谁听见:“看那儿。”
陆瑾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陆母正踮着脚往收费窗口挤,胳膊肘撞开旁边的人,嘴里念念有词,嘴角撇着,像是在抱怨谁挡了她的路;今美莲站在一旁,手夸张地护着肚子,像揣了个金元宝,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眼角的余光扫过旁人时,嘴角会勾起半分施舍似的优越感,仿佛别人多看一眼都是沾了她的光。陆瑾的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瞬间蹙起,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了的太阳。
“躲躲?”杜宇压低声音问,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碰了碰,像只小心翼翼的蜻蜓。
陆瑾点头,拉着他拐进旁边的走廊,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石板上的鼓点。他不是怕,是不想这时候惹事,媳妇现在最需要清静,可不能被这些人搅了心情,平白添堵。
原来方敏接下了今美莲的诊单,虽不情愿,却也按规矩开了b超单。陆母想插队,挤了半天被人推出来,灰头土脸的,鬓角的碎发都乱了,沾着点汗;塞红包给护士又被拒,那红包像块烫手山芋,被她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正急得原地打转,鞋跟在地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恰好陆飞赶来帮忙排队,她才松了口气,脸色缓了些,却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杜宇给苏瑶打电话问清诊室位置,两人绕开人群往b超室走。门口,苏母见了陆瑾,眼睛一亮——这小伙子穿着军装,身姿挺拔得像棵白杨树,眉眼清澈得像山泉水,瞧着就让人安心,身上那股子正气,挡都挡不住,像晒透了的阳光,暖洋洋的。
“这就是悦悦的爱人吧?”苏母笑着打量他,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朵盛开的菊花,“一表人才,悦悦好福气。”
陆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根微微发红,像染了点晚霞,刚想开口问媳妇情况,就被苏母拽住胳膊,她的手带着点凉意,却很有力,像握着块温润的老玉,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个大喜事,悦悦怀了双胞胎!”
双胞胎?
陆瑾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俩小炮仗在里头炸开,震得他耳朵嗡嗡响,眼前都晃了晃。他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直到杜宇在他胳膊上推了一把,才喃喃道:“俩……俩娃?”声音都带着点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可不是嘛。”苏母见他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不高兴?”
“高兴!高兴!”陆瑾连忙点头,脸涨得通红,像喝了酒似的,心里却在打鼓——俩娃,他一只手抱一个够不够?要是俩同时哭,他顾得过来吗?到时候一个要吃奶,一个要换尿布,他会不会手忙脚乱得像个傻子?这可比野外拉练难多了,拉练还能按章法来,这俩小家伙可不会听口令!
“不进去看看?”苏母提醒他,朝诊室门努了努嘴,眼里带着促狭的笑。
陆瑾深吸口气,在心里演练了三遍开场白,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把军裤蹭出点褶皱,才轻手轻脚地敲了敲门,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怕惊扰了什么。
开门的是靖欢,见了他吓一跳,手里的报告差点掉地上,指尖都抖了:“姐夫?你啥时候来的?跟幽灵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
悦悦正想着是打电话报喜,还是等晚上弄桌好菜再说,听见“姐夫”俩字,猛地抬头,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襟,纽扣差点被她捏掉,指腹都泛白了,像攥着块冰。她微低着头,下巴快贴到胸口,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震得肋骨都发麻。
靖欢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还不忘朝陆瑾挤了挤眼睛,像只偷乐的小狐狸。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阳光和松脂的气息,像温暖的云团将她裹住,驱散了她心里最后一点紧张。悦悦抬起头,眼眶一热,月牙似的眼睛弯了起来,里面盛着星星点点的光,像落满了碎钻,亮得惊人。
陆瑾望着她眼里的自己,呼吸骤然一紧,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像揣了团火。两人就这么望着,笑着,没说一句话,却像把所有的欢喜都倒进了对方心里,浓得化不开,像熬得稠稠的蜂蜜。
靖欢看着这幕,悄悄退到角落,脚尖在地上画着圈,把地板蹭出点白痕。姐夫对姐姐的疼,谁都看在眼里,可他没料到,这才认识不到半年,两人的眼神就能这么黏糊,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儿。他瞅瞅旁边的君爷,大哥依旧是那副冰山脸,双手抱胸,指节在眉骨处拧得紧紧的,像是在跟谁较劲,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可见,像条蓄势待发的龙。
靖欢挠挠头,这俩榜样,他还真不知道该学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