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怡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攥住悦悦的手,指尖微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里裹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艰涩:“悦悦姐,如果我说……我不考中央美院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志气?”
“怎么突然有这想法?”悦悦记得她初到北京时,说起央美眼里像落了星星,亮晶晶的,此刻的退缩让她有些意外,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来了这儿才知道,我就是只井底之蛙。”面对悦悦,李静怡终于能卸下防备,吐出憋了许久的郁闷,声音里带着点泄了气的挫败,“这里的人太厉害了,随便拉一个出来都画得比我好,竞争力强得吓人。我又不像林晓妍,从小就握着画笔,基本功扎实得很。我想追上他们,太难了,感觉浑身的力气都用空了,还是赶不上。”
这倒是实情。悦悦帮她理着思绪,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沙发扶手上的纹路,那纹路磨得有些光滑,带着点岁月的温软:“不考美院、不当艺术家也没什么,路不止一条。可你得想清楚,接下来要走哪条路。心里得有个目标才行,不能临到头来临时抱佛脚,那可不行。”
自己未来想做什么?李静怡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俊朗的脸,眉眼舒展时像落了阳光,笑得晃眼。她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掉,耳根却悄悄热了。
“怎么了?”悦悦察觉到她的走神,轻声问,目光里带着关切。
李静怡定了定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低声道:“我想先跟我爸商量商量。反正我选的是理科,专业比文科多些,总能找到合适的。”
悦悦信得过这个妹子的沉稳,拉着她在屋里转了转。走到刚收拾好的婴儿房,李静怡看着粉嫩嫩的墙壁,墙纸上还印着细碎的小雏菊,忍不住笑着打趣:“悦悦姐,这是盼着生个小公主呢?”
“谁知道呢。”悦悦笑着耸耸肩,指尖拂过墙纸上的花瓣,“男孩女孩都好,健康就行。”
“那要是生了男孩,这粉墙岂不是白刷了?”
悦悦眨了眨眼,一脸认真,语气里带着点较真:“男孩就不能住粉色房间吗?颜色哪分什么男女,喜欢就好。”
李静怡被她这随性又理直气壮的想法逗笑了,目光落在悦悦的肚子上时,忽然顿住,带着点惊讶,声音也放轻了:“悦悦姐,你这儿好像……比上次见时突出些了,不细看还以为是胖了呢。”
被说中这事,悦悦脸上有点热,又藏不住那点雀跃,指尖轻轻抚过小腹,那里已经能摸到一点浅浅的弧度了:“可不是嘛,医生说宝宝还在长,过阵子会更明显,到时候就成十足的大肚婆了。”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大肚婆的。”李静怡忍不住笑出声,眼里的拘谨淡了不少,语气也亲昵了些,“该说‘准妈妈’才好听。”
“就是大肚婆嘛。”悦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挺骄傲的,摸着肚子的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
正说着,门被“嘭嘭嘭”敲响,节奏又急又快,像是有人在上面蹦。
“谁啊?门没锁。”悦悦扬声喊道。
靖欢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含糊不清地说:“姐,妈问今晚是不是多个人吃饭,菜都加好了。这位……小妹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比如不吃香菜还是不吃辣?”
悦悦从里屋走出来,瞪了弟弟一眼,伸手拍掉他举着苹果的手:“什么小妹妹,不会好好叫人?人家叫李静怡。”
“那叫什么?”靖欢挑眉,故意逗她,嘴角噙着抹坏笑,“李妹妹?听着倒也顺口。”
比起“小妹妹”,“李妹妹”确实顺耳些。直接叫“静怡”又显得太亲近,以靖欢的性子怕是不乐意。
“李妹妹。”悦悦拍掉他故弄玄虚的手指,“不过我们今晚不过去吃了,就在这儿简单弄点面条就行。”
“那哪儿行。”靖欢眼睛一转,目光在躲在悦悦身后的李静怡身上打了个转,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兽,嘴角勾起抹狡黠,“姐,你这躲躲藏藏的,反倒让左邻右舍看笑话,说咱们家待客不周。再说了,她来咱家吃饭,我们还能吃了她不成?妈都炖了鸡汤了,特意给你补身子的。”
弟弟话说得直白,又搬出了母亲,倒让悦悦不好再推辞。
晚饭时,几人还是去了靖家。一进门,李静怡看着屋里简单朴素的陈设,老式的红木家具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幅山水画,和悦悦家的精致不同,透着股踏实的烟火气,忍不住露出点惊奇,脚步也放轻了些。
刚坐下没多久,靖司令和大儿子就回来了。老爷子一进门没顾上看客人,先冲悦悦招手,声音里带着急:“囡囡,过来让爸瞧瞧,伤着哪儿了?听说被砸着了?”
“伤?”屋里其他人都愣了,齐刷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悦悦额角的伤换了新的止血贴,被长长的刘海遮着,不细看确实发现不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怕被碰疼。
“哎哟,这是怎么弄的?”靖夫人拨开女儿的刘海,看到那小块白色的止血贴,眼圈顿时红了,“疼不疼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姐,谁干的?我去揍他!”靖欢举着拳头,一脸义愤,像只护崽的小狼。
悦悦在心里偷偷腹诽:要是让你知道是你哥的球砸的,怕是要跟亲哥翻脸,到时候家里可就热闹了。
角落里的君爷默默低着头,耳根微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前所未有的局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脖子都快低到胸口了。
“哥,到底怎么回事?”靖欢转向大哥,眼神里满是探究,像在审犯人。
君爷冷冷扫了弟弟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像是在说“少管闲事”。靖欢被瞪得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大哥干的?
这猜测让他瞬间傻了眼,嘴巴张了张,满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悦悦看着弟弟的呆样,忍不住想笑,嘴角刚扬起一点弧度,就迎上君爷投来的冷眸,那眼神里带着点警告,只好赶紧憋住,肩膀却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靖夫人看出点门道,赶紧拉了拉小儿子的胳膊,把话头岔开:“好了好了,先吃饭,有话吃完再说,菜都要凉了。”
靖司令其实早就从旁人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这会儿故意板着脸,清了清嗓子,对君爷道:“你姐看比赛太入迷,被球砸了。可见砸人的球技得多‘好’,连观众都能精准命中,咱们就别计较了,免得显得咱们小气。”
老爷子这话明着是解围,实则是调侃,尾音还带着点上扬的笑意。君爷的脸“唰”地黑了,像被墨染过似的,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总不能承认那个“球技好”的人就是自己吧,那也太丢人了。
屋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君爷冷着脸转身进了厨房,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点粉色。
这时,他才注意到客厅里的外人,冷眸微微一眯,目光落在李静怡身上,带着点审视,像在判断这是谁家的孩子。
被这眼神一扫,李静怡像被冻住似的,浑身发僵,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实在没法把眼前这气场冷得像冰山的人,跟悦悦口中那个虽然严肃但护着妹妹的哥哥联系到一起——这也太冷了。
靖司令顺着大儿子的目光看去,问悦悦:“这是……家里来客人了?”
“爸,这是李静怡,我认的妹子。”悦悦拉着李静怡走到父亲面前,认真介绍,语气里带着点郑重,“现在在北京读高中,明年考大学。”
李静怡连忙鞠躬,腰弯得低低的:“靖伯伯好。”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后背都绷直了。
靖司令打量着她,见这姑娘眉眼清秀,举止也算得体,不像不懂规矩的,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坐吧,今晚就在这儿吃饭,别客气。”
悦悦松了口气,父亲不排斥就好。她私心想着,让李静怡在父亲面前留个好印象,将来报考北京的大学,说不定能多些机会,毕竟父亲在这边人脉广些。
她却没料到,这简单的介绍,很快就在靖家周围引起了不少议论,首当其冲的就是闻家。
闻夫人正坐在客厅里,手里捏着块抹布,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看着刚进门的小儿子,语气里带着火气,连带着擦桌子的力道都重了:“行啊闻子瑞,刚要上大学就学会撒谎了?背着家里人干这偷偷摸摸的事,以后是不是翅膀硬了,就管不住你了?”
“妈,您这话什么意思?”闻子瑞被说得一头雾水,也来了气,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明明是请假出去的,怎么就成偷偷摸摸了?您得讲证据啊。”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坐着你悦悦姐的车回来?”闻夫人把抹布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路上遇到?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你是跟那个姑娘在一块儿吧!”
闻子瑞顿时没了底气,眼神闪烁着,嗫嚅道:“就是……就是路上碰到了,顺道搭个车。”
“你还嘴硬!”闻夫人说着就要去找墙角的戒尺,“看我今天不打醒你这撒谎的毛病!”
“妈。”闻子轩连忙拉住母亲,温声道,“您消消气,我来跟他说吧。”
如今闻子轩是家里的主心骨,说话有分量。闻夫人皱了皱眉,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把戒尺放下了。
闻子瑞却更慌了——他宁愿被妈打一顿,疼过就忘了,也不想面对大哥的“审问”。大哥平时性子温和,可真发起火来,那眼神能把人看透,比君爷的冷脸还让人发怵。
“进来。”闻子轩朝书房抬了抬下巴,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子瑞磨磨蹭蹭地跟进去,手在裤缝上蹭了又蹭,刚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关,就被大哥打断。
闻子轩把一本书“啪”地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闻子瑞的身子猛地一缩:“别岔开话题,说实话。”
见大哥是真动了气,眉头都拧成了川字,闻子瑞顿时蔫了,像只被戳破的气球。他这大哥极少发脾气,看来这次是真失望了。
闻子轩狭长的眸子在弟弟低垂的头上扫了一圈,缓缓道:“我不管你和她怎么样,是普通朋友也好,有别的心思也罢,我和妈只盼着你别撒谎。可你呢?让我们失望了,知道吗?”
“我只是想……”闻子瑞忍不住辩解,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哼,“我只是怕你们反对……”
“怕我们反对?”闻子轩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就认定我和爸妈都是不讲理的人?闻子瑞,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把家里人想成什么了?”
大哥把话都堵死了,闻子瑞像被戳破的气球,彻底没了底气。这不就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吗?他耷拉着脑袋,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索性学起孙悟空讨饶,声音里带着点讨好。
“爸妈都不是拘小节的人。”闻子轩的语气缓和了些,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有什么事,老实跟家里说,别编借口。就像上次你悦悦姐说的,喜欢就是喜欢,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遮遮掩掩的,反而让人多想。”
“哥?”闻子瑞猛地抬头,一脸惊讶,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上次听到了?”他和悦悦姐说那话时,明明四周没人啊。
闻子轩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掩饰道:“咳,碰巧路过听到两句。你哥当年也迷恋过姑娘,还傻愣愣地说过你悦悦姐不好看呢。英雄难过美人关,正常。”
闻子瑞看着大哥难得的窘迫样,耳朵尖都红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像被风吹散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