椭圆形办公室的灰尘积了半英寸厚。
赫伯特·胡佛每天早晨机械地推开那扇雕花橡木门,皮鞋在地毯上拖出两道清晰的痕迹。秘书们说,自从芝加哥和解协议签署后,总统就再也没让清洁工进过这间屋子。
今天也不例外。胡佛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在他浮肿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窗外,宾夕法尼亚大道上游行的失业工人举着火把,火光在暮色中连成一条扭动的赤蛇。
“总统先生,这是今天的简报。”秘书轻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敬畏和谨慎。
她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在那张唯一干净的角落——那张曾经用来签署《斯姆特-霍利关税法》的桃花心木办公桌。这张桌子见证了无数重要的决策和历史时刻,但如今却被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杂物所淹没,只剩下这一小块相对整洁的地方。
胡佛坐在办公桌前,背对着秘书,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有些落寞和疲惫。他并没有转身去接过文件,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秘书可以离开了。
当门关上时,胡佛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压抑的窃笑声。那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却异常清晰。他知道,那是人们对他的嘲笑和讥讽。
“他们也在笑你,亚伯。”胡佛对着墙上林肯的肖像喃喃自语道。林肯的肖像高悬在墙上,他那威严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时间的屏障,直视这个时代的腐朽和堕落。
胡佛凝视着林肯的画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想起了那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放任资本会带来繁荣……”然而,现实却无情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如今,国家经济陷入了严重的危机,失业率飙升,人民生活困苦,而他所领导的共和党也因此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可没人说这会毁掉共和党……”胡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他感到自己仿佛被历史的洪流所裹挟,无力回天。
林肯的肖像依旧沉默不语,他的目光如炬,似乎在审视着胡佛的内心世界。胡佛伸出手,轻轻地拂过画像的边框,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突然,胡佛猛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剧烈而持久,震得他身上的西装马甲上的金表链叮当作响。他的身体因为咳嗽而颤抖着,咳出的气息搅动了桌上的浮尘,在夕阳的映照下,形成了一团金色的雾。
晚餐托盘准时在七点送达。银质餐盖下是冷掉的烤鸡和凝结了油脂的土豆泥——自从第一夫人搬出海亚当斯宫后,白宫厨房就再没认真做过一顿饭。托盘边照例放着两样东西:
一份从俄亥俄发来的电报,落款是罗伯特·塔夫脱。这位前总统儿子美国参议员,电文内容一如既往地无关紧要:国会草坪需要修剪,预算已获下院批准。w.h.t.
胡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三年前他亲自任命塔夫脱时,还开玩笑说这是给老总统儿子找了个适合的美差。如今这封谈论草坪修剪的电报,读起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二件物品是把镀金拆信刀。西部矿业联盟上月送的,刀柄上刻着1933.3.4——下届总统就职日期。胡佛每天早晨都用它拆开最新的民调报告:胡佛下降了24个百分点。
刀尖在烛光下闪着冷光。胡佛突然抓起拆信刀,狠狠扎进桌面的红木。刀刃卡在木纹里颤动,发出嗡嗡的余震。
阁下?
司法部长米切尔站在门口,黑色公文包像棺材般夹在腋下。他看了眼插在桌上的凶器,喉结滚动了一下:国务卿请您立即去战情室。
亨利现在连面都不露了?胡佛拔出拆信刀,慢条斯理地刮着指甲缝里的木屑,直接说,他又绕过我联系罗斯福了?
米切尔没有否认。走廊尽头的大钟敲了八下,每一声都像锤在胡佛太阳穴上。
经济危机的阴影笼罩着美国,东西部的财阀们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和利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这场内耗让美国政府无暇顾及东方的局势变化,而此时的日本,中层军官们却秉持着“以下克上”的传统,悍然发动了九一八事变。
战情室内,烟雾弥漫,让人感到有些压抑。史汀生站在一幅巨大的太平洋地图前,眉头紧锁,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文。当胡佛走进来时,他甚至连基本的寒暄都省去了,直接说道:“日本海军今天早晨炮击了上海闸北区,英国方面要求我们联合起来对日本进行制裁。”
胡佛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追问道:“罗斯福对此有什么看法?”
史汀生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无奈,他回答道:“罗斯福建议冻结日本在美国的资产。”
胡佛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然后呢?那些摩根银行家们难道没有把这位州长大人给生吞活剥了?”
史汀生沉默了片刻,然后递给胡佛另一份文件,缓缓地说:“事实上,摩根大通刚刚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支持对日本进行金融制裁。”。
胡佛的笑声在密闭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他指着地图上菲律宾的位置:知道为什么日本敢在亚洲为所欲为吗?因为他们清楚——手指突然转向美国西海岸,我们的太平洋舰队现在只剩三艘能动的战列舰!军队在领救济粮!工厂在罢工!而你们指望我用什么去制裁?用华尔街的良心吗?
电扇在天花板上嗡嗡旋转,将沉默搅成更令人窒息的稠浆。最后是米切尔清了清嗓子:总统先生,参议院调查委员会要求调阅1929年您与摩根先生的会面记录。
什么理由?
他们怀疑...您在大崩盘前得到过内部警告。
胡佛的领口突然变得太紧。他想起1929年10月那个下午,摩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赫伯特,是时候收紧银根了。三天后,股市崩盘。
告诉他们见鬼去。胡佛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脚步,等等——是哪个委员会?
银行与货币委员会。米切尔轻声说,新任主席是格拉斯参议员...罗斯福的人。
胡佛回到椭圆形办公室时已是深夜。月光透过脏玻璃,在林肯肖像上投下一道斜痕,仿佛给那位逝去的总统添了道伤疤。他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瓶走私的苏格兰威士忌——禁酒令时期财政部长梅隆送的。
琥珀色的酒液滑过喉咙时,电话铃响了。胡佛盯着那个黑色匣子看了足足十秒,才拿起听筒。
赫伯特。电话那头是托马斯·惠特尼丝绸般的声音,我想你应该看到今天的股市了。
胡佛看向桌上那份被拆信刀刺穿的报告。道琼斯指数跌破50点,创二十年新低。
摩根先生让我转达他的...关切。惠特尼的每个词都像裹着蜂蜜的毒药,某些参议员正在翻旧账,这对所有人都不利。
胡佛的拇指摩挲着酒杯边缘:汤姆,直说吧。
我们保护过你。听筒里的声音突然变硬,1929年,1930年...现在该你保护我们了。
电话挂断后的寂静中,胡佛注意到墙上日历显示的日期:1932年11月8日。大选日。他机械地翻动纸页,直到那个用红笔圈出的日子——1933年3月4日。
镀金拆信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胡佛突然抓起它,摇着轮椅冲向林肯肖像。刀尖抵在画布上颤抖,最终却只在画框上划出一道浅痕。
你运气真好,亚伯。胡佛喘着粗气滑坐在地,他们用子弹对付你...而我只配被遗忘。
次日清晨,白宫园丁发现总统趴在办公桌上熟睡,手里来自塔夫脱的来电。电报背面是胡佛用拆信刀刻下的字迹:
草坪该修剪了。
与此同时,在纽约海德公园的玫瑰园里,罗斯福正听着路易斯·豪朗读最新电报:胡佛拒绝制裁日本...西部转向支持我们...中西部八州提前投票结果...
罗斯福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手,迅速而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突兀,但却充满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紧接着,他转动轮椅,让自己的身体正面朝向那初升的太阳。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阳光透过他的蓝眼睛,仿佛点燃了某种炽热的东西,使得他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和明亮。
他凝视着远方,缓缓地说道:“路易斯,你知道胡佛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严肃。
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罗斯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他以为这场游戏里只有两个玩家——财阀和政府。”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然而,他却完全忽略了棋盘之外,还站着亿万个真正的主角。”
就在这时,东海岸的第一缕阳光恰好掠过他轮椅的金属扶手,在草地上投下了一道笔直的阴影。这道阴影宛如一柄出鞘的剑,笔直而锐利,仿佛在指向华盛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