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江知意靠在车厢壁上,指尖还搭在药箱边缘,刚才是她亲手把《瘟疫方解》的副本塞进夹层的。她闭了会眼,耳边是小满打呼噜的声音,这孩子累得睡着了。
萧砚坐在对面,折扇搁在膝头,手指轻轻点了点扇骨。他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
“还没睡?”他问。
“差事没做完。”她低头翻开随身的小本子,用炭笔勾掉今天最后一个病人的名字,“李家小子退烧了,记一笔。”
他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刚才她数银针时,动作很稳。
车行到槐阴巷口,天已经彻底黑了。街边铺子都收了幌子,只有零星几家酒肆还亮着灯。车夫拉了拉缰绳,正要提速,药箱忽然震了一下。
江知意猛地抬头。
系统界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警告:半径十步内含中毒者,情绪值剧烈波动】。
她立刻出声:“停车!”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劈开夜色,直冲车厢而来。
车门被一脚踹开,萧砚人已站起,月白长袍一旋,折扇“啪”地展开,扇骨间弹出一截窄刃,硬生生挡下那刀。他侧身将她往里一推,声音冷得不像平时:“坐好别动。”
外面已有四人围上,刀锋划破空气,招招奔命。车夫吓得滚下车辕,抱头蹲在路边。小满惊醒,缩在角落发抖。
江知意没慌。她盯着其中一个杀手的动作——那人左脚落地稍慢,出刀时肩膀先沉,像是体内有东西拖着劲。她迅速捻出三枚银针,压在指腹。
“他们服了药。”她低声说,“不是毒,是逼人强行提气的猛方,脉象乱得厉害,撑不了多久。”
萧砚背脊微僵,眼角扫过来:“你说什么?”
“信我一次。”她把手往前一递,银针在掌心闪着微光,“让我出手。”
他盯着她看了半息,忽然侧身让开半步。
江知意脚尖一点,从他身后窜出,身形贴地一滑,避过横斩的刀锋,右手疾抬,银针精准刺入一名杀手后颈。那人闷哼一声,膝盖一软,扑倒在地,嘴里溢出一口带苦味的涎水。
其余四人攻势一顿。
萧砚抓住空隙,扇刃一转,挑飞一人手中短刀,顺势反手一磕,击中对方肘关节。那人哀嚎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路边一个灯笼架。
剩下三人互看一眼,不再恋战,转身就逃。
江知意喘了口气,正要收针,忽听其中一人站在墙头冷笑:“江氏女,你救不了所有人。”
话音落下,身影跃入暗巷,消失不见。
萧砚没追。他合上折扇,刃收回骨中,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常年抱病的人。他转头看向她,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没事吧?”
她摇头,手指还在抖,不是怕,是紧绷太久后的松懈。她把银针一根根收回布囊,确认没缺。
“怕吗?”他又问。
“不怕。”她抬头看他,“怕的是他们下次不来杀我,改去杀那些等我治病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再说话。
萧砚弯腰把她扶上车,顺手捡起掉落的药箱放回她腿上。小满缩在角落,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一副懒样儿的世子爷。
“绕道去巡防营。”萧砚对外面说,“报个劫案。”
车夫连声应下,赶忙调转车头。
马车重新启动,缓缓前行。江知意靠回车厢,手指摸了摸药箱夹层,那本册子还在。她轻吁一口气,闭上眼。
“你早知道有人盯上我们?”她问。
“这几日街面太静。”他坐下,折扇重新搁在膝头,“谣言停得太快,反倒不正常。”
“所以你一直防着?”
“不是防。”他淡淡道,“是在等。”
她睁开眼,看着他侧脸。灯火照进来,映得他眉目清冷,和平时那个总爱打哈欠、走路都要扶墙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她问。
“等你哪天不拿银针对着我,我就全告诉你。”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她轻哼一声,闭眼不语。
沉默片刻,萧砚却忽然开口:“那些杀手用的‘断续散’混朱砂,不是街头混混能接触的东西。你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
江知意睁开眼:“三年前瘟疫爆发时,我曾在江南拆穿一家药行以假药充良、囤积药材之事。那家药行背后,牵连朝中几位掌管户部采买的官员。当时案子压了下来,但我知道,有人恨我入骨。”
“你是说……裴家?”萧砚眼神微凝。
“裴家明面上做药材生意,暗地里与南境几股势力往来密切。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人能辨出药性真伪。”江知意缓缓道,“可这次动手的,不只是商贾之徒。那几人虽服猛药提气,但步伐错乱中仍有章法,分明受过军中训练。”
“禁军中有他们的影子。”萧砚低声道,“我父王近来屡次提议整顿医署,裁撤庸医,重设疫防司。有人担心,一旦你被朝廷启用,旧弊难藏。”
“所以,他们想在我进京之前,把我吓退,甚至除掉。”
“但他们低估了你。”萧砚看着她,“也高估了自己。”
“我不怕死。”江知意握紧药箱,“只怕病人等不到药。”
“你这样的人,不该只守一间医馆。”萧砚声音极轻,“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危险。”
她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良久才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因无药可医而死。”
萧砚默然片刻,终是轻轻点头:“那我便护你到最后一日。”
马车驶过长街,拐进侯府侧巷。守门的小厮听见动静跑出来开门,见世子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只低声道:“夫人回来了?”
“嗯。”萧砚应了一声,伸手扶她下车。
她站稳,拎着药箱往里走。小满揉着眼睛跟在后面。
刚走到院门口,她忽然停下。
“怎么了?”萧砚问。
她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把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很慢。
“刚才那个倒下的杀手……吐的东西有点甜腥味。”她说,“像‘断续散’混了朱砂,这种方子不该出现在街头打手身上。”
“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懂医,但不想让人看出来。”她顿了顿,“而且,他知道我会用针。”
萧砚眼神一沉。
她继续往前走:“明天照常开诊。病人要是来了,不能让他们等。”
“你不歇?”
“歇了,他们怎么办?”她回头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只为活命才看病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廊角。
片刻后,一道黑影无声落在屋檐上,单膝跪地,低声禀报:“主子,三名杀手已追踪至东市废窑,另有一人逃向城南裴府方向。”
萧砚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折扇轻轻敲了两下掌心。
“盯紧。”他声音极低,“别打草惊蛇。”
屋内,江知意正把银针一根根摆开检查。小满抱着被子蹭进来,小声问:“师父,咱们明天真开门啊?”
“不开门,他们还以为吓住我了。”她拿起一根针对着烛火照了照,“况且,还有二十多个病人等着换药。”
小满咬了咬嘴唇,声音更低了些:“可今晚……好险。要是世子爷没在,要是您出了事……”
“傻孩子。”江知意放下银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行医这条路,从来就不安稳。可你看过的每一个病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疼的时候,不会问你怕不怕。”
“可我怕。”小满低头揪着被角,“我怕您有一天,再也回不来了。”
江知意心头一软,蹲下身与他平视:“听着,师父不怕死,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能多救一个人。你记住,医者不是神,但也不能退。”
小满眼眶红了,用力点头:“我……我也不会退。”
她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去睡吧,明早还要煎药。”
小满点点头,钻进角落的床铺里躺下。
她吹灭蜡烛,屋里只剩一点月光从窗缝透进来。
躺下前,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病案簿,确认还在。
外头风起了,吹得檐下铜铃轻响。
她闭上眼,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外。
接着是守夜婆子的声音:“谁啊?”
没人回答。
她皱了皱眉,没起身。
片刻后,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绕到了后墙。
她缓缓睁开眼,一只手悄悄伸向枕下。
药箱就在床边,银针触手可及。
院墙外,一片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清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