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走出贡院时,指尖碰到了药箱角落那道细裂。她没停步,只将箱子往怀里收了收,目光扫过台阶下等她的云娘和小满。
“回医馆。”她说。
小满蹦起来应了一声,转身去扶最后一个女学徒。云娘落后半步,低声问:“师父觉着不对?”
江知意没答,只是把药箱抱得更紧了些。那裂口太齐,像是被什么薄刃撬过,不像是磕碰出来的。
回到医馆后院,她没进正堂,径直拐进偏屋。屋里没人,她反手关上门,从袖中取出一把小铜锁,咔哒一声扣在药箱提手上。然后才掀开夹层,确认里面的考卷还在。
一张不少。
她坐到桌边,提笔写了张字条,折好塞进竹筒,递给候在窗边的影七。“今晚,贡院藏卷房。有人会来动东西。”
影七接过竹筒,点头消失在窗外。
小满端着茶进来时,看见师父正盯着药箱发愣,忍不住凑上前:“真有人敢偷考卷?这不是找死吗?”
江知意抬眼看了她一下:“越是眼看要输了的人,越不怕死。”
小满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可咱们都考完了,她们也全过了,谁还折腾这些?”
“有些人不想看我们过。”江知意把茶碗推到一边,“你去街上走一圈,见人就说——‘江大夫今早把考卷交礼部备案去了’,话要传得快。”
小满眨眨眼:“哦!我懂了,放饵!”
“对,放饵。”江知意嘴角微扬,“让他们动手。”
夜深后,风静了下来。贡院西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灰袍的老考官提着灯笼走了进来。他脚步很轻,绕过前院值夜的差役,直奔藏卷房。
门锁是新的,他从袖中摸出钥匙,插进去轻轻一转,开了。
油纸包就放在案上,用红绳捆着。他解开绳子,从怀里掏出另一份同样的卷子,开始替换。
刚换完第一张,梁上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地抬头,只见黑影一闪,手腕已被铁钳般的手扣住。假考卷落地,影七拎着他胳膊往下一压,那人痛得跪倒在地。
“谁让你来的?”影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老考官咬牙不语。
影七一手拧着他,另一手翻开那假考卷,发现每页背面都有细微墨记,像是某种标记。他又搜了对方怀中,找出一封未寄出的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卷毁,事成。
他没声张,把人拖进隔壁空屋锁好,原封不动取回真考卷,连夜送到了医馆。
江知意正在灯下翻一本旧方书,见影七进来,只抬了下眼。
“拿到了。”
她合上书,接过考卷检查了一遍,点点头:“放我床下暗格里,明日用得上。”
第二天天刚亮,医馆门口来了个慌慌张张的身影。是昨夜那个老考官,此刻满脸焦急,额上全是汗。
“江大夫!江大夫不好了!”
江知意刚推开院门,就被他拦住。
“昨夜藏卷房遭贼,门锁被撬,里面……里面的女医学子考卷全不见了!”
他说得急,声音都变了调:“这可怎么得了!考试作废倒还好说,若是朝廷怪罪下来,连累诸位同僚……”
江知意听着,脸上一点惊色也没有。
她慢悠悠从袖中抽出一叠用红绳扎好的考卷,举到他眼前:“你说丢了?”
老考官瞪大眼:“这……这怎么可能……您怎么会有……”
“我不但有,”江知意声音不高,“我还知道你三更二刻进了藏卷房,换了假卷,留了密信。”
她朝身后一招手:“影七,把人带上来。”
影七押着另一个穿着杂役服的小厮走出来,手里还拎着那份假考卷和那封“卷毁,事成”的信。
老考官脸色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你胡说!我根本没……”
“你没进藏卷房?”江知意打断他,“那你袖口上的锁灰是怎么回事?新换的锁芯蹭的,还没擦干净。”
她往前一步,盯着他:“你说考卷丢了,可你知道里面有多少份吗?十份?九份?还是八份半?你连数都没数过吧。”
人群不知何时围了过来。有医馆学徒,有过路百姓,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太医院年轻医官。
小满挤在最前面,攥着拳头,眼睛亮得发烫。
云娘站在她旁边,手按在药囊上,冷笑一声:“好啊,考不过就偷卷子,你们这些世家养的读书人,脸都不要了?”
老考官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我是为公事着急……我……”
“你是为银子着急。”江知意把真考卷收回袖中,“江南药行许你三百两买命钱,外加一个独子进太医院的名额,够狠啊。”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老考官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怎会知道……”
话出口才发觉说漏了嘴,急忙闭嘴,却已经晚了。
江知意不再看他,转身对影七说:“把他交给礼部值守官,就说——有人企图篡改医科学子成绩,证据齐全,请即刻上报。”
影七应声押人离去。
云娘走过来,低声问:“接下来呢?”
江知意望向宫城方向:“该去见个人了。”
小满追上来,仰头看着她:“师父,我能跟着吗?”
江知意看了她一眼,点头:“你记着,以后遇上这种事,别光想着生气,要想——他们为什么这时候动手?”
小满用力点头:“因为他们怕了!”
“对。”江知意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怕我们真的能站稳脚跟。”
她说完,抬脚往前走。晨光落在她靛蓝衣袖上,银针纹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走到街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萧砚的脸。
他没说话,只朝她伸出手。
江知意把手递过去,上了车。
车厢里很安静。她把考卷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抚过红绳结。
萧砚看着她:“准备怎么说?”
“不说。”她抬眼,“只问陛下一句——若女子凭本事考上,有人想用下作手段抹去结果,这算不算欺君?”
马车缓缓启动,轮子碾过青石路,发出沉闷声响。
江知意靠在车壁上,闭了会儿眼。
再睁开时,目光清冷如水。
“这一局,他们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