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与萧砚商议完毕,夜已深沉。江知意悄然离府,踏着月色穿街过巷,直至三更方抵医馆。此前她已将线索尽告萧砚,二人定下多路并进之策,影卫分头盯查药路流向,情报汇总由东角门暗道直递。
自宫中归来已是三更,她未惊动旁人,径直走入西厢静室。江知意收回朱砂笔,案上西偏院小径已被重重勾勒。
窗外风声压着屋檐滴水的节奏,她正要合眼歇一瞬,脑中忽地一震。
心头忽地一震,似有旧识之毒悄然浮现。
她猛地睁眼,手指停在半空。
不是错觉。这系统从不乱报,更不会无端弹出任务。她立刻起身,从暗格取出那日从贵妃茶渣里提取的褐色粉末,轻轻倒在白瓷碟上。银针挑了一点,送至鼻下微嗅——气味极淡,但那股子苦腥混着回甘迟滞的感觉,确是“红粉”的特征。
她舌尖轻点,迅速收回。
果然是它——那种缓慢蚀骨的毒。
没错,毒素还在。而且不是陈年残留,是近期接触过的样本才有的活性反应。
“还在传。”她低声说,“有人还在用。”
她坐回案前,铺纸提笔,墨迹未干就列了三条:一是丽妃背后另有同党未除;二是“红粉”流入民间被仿制;三是敌方故意散播少量毒素,等将来集中发病,再甩锅医馆治不了病。
她盯着第三条,眼神冷了下来。
这招太阴。不急着杀人,专挑那些体弱多病、常年服药的人下手,分次小量投毒,症状与普通虚症混淆,等查出来时,人早垮了,名声也臭了。
“想拿我当靶子?”她冷笑一声,“那就别怪我先备好解药,等你上门栽赃。”
她起身直奔药房,掀开蒸馏炉盖,将“红粉”样本放入器皿,点燃炭火。热气升腾,她一边搅动药液,一边低语:“甘草压烈,菖蒲开窍,雪见草……得压住那股回甘的腥气。”火光映在瓷碗里,药汁渐渐泛出青金色泽。最后滴入些许蜜——不是为了好入口,是为了掩味,让病人不至于察觉异样。三味辅药反复调整比例,直至心中微动,察觉药性已趋稳定。
她没松劲,又加了半钱蜂蜜调和口感,最终凝成十粒深褐色小丸,封入瓷瓶,贴上“乙字号·解红粉”标签,放进冰匣锁好。
“现在不能发。”她对自己说,“谁都没得吃,除非真查出中毒者。”
她转身走到门口,提笔写下一道手令:“即日起,所有学徒禁饮宫外送来的茶水点心,饮食一律由医馆厨房统一分配,食材查验双人签字。”
写完递给守夜弟子,她才稍稍喘口气。
可还没坐下,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小满提着灯笼冲进来,鞋底带进几片湿叶,发梢全是露水。“师父!城南三家药铺都问过了,真有人买‘红粉’!”
江知意抬眼:“谁?”
“说是丽妃宫里的老嬷嬷托人代购,每次只买三分五分,借口是给主子调胭脂用。”
“胭脂?”江知意嗤笑,“她当我是瞎的?真要调色,朱砂更稳,红粉这种禁药哪能入妆?再说,这玩意儿遇油脂会变灰,根本没法做胭脂。”
小满挠头:“那……他们图啥?”
你以为真是调胭脂?这是在养病根。
江知意沉默片刻,翻开《毒经残卷》中一页批注:“‘红粉’微量可安神,常用于镇痛宁心,若每日摄入极少量,初期仅现疲倦、嗜睡,数月后才会出现幻视、心悸、指甲发紫等症状。最可怕的是,它能在体内缓慢蓄积,等到爆发时,已是不可逆损伤。”
她合上书,声音沉了下去:“这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造病人。一批看起来像是久病难愈、调理不当的‘慢性病患’。等时机一到,集体暴发,百姓只会骂我们医术不行,救不了人。”
小满倒吸一口凉气:“那咱们岂不是……背锅?”
“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江知意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的地图前,用朱砂笔在几家药铺位置打上红点,“他们在布局,想让我的医馆变成‘治死人’的地方。”
她提笔写下十二个字:追查采购频率,记录买家身份,排查运输路线。
“送去影七。”她说,“加急。”
小满接过纸条,犹豫道:“可……影七大人从来不见我们这些小角色啊,上次我递情报,他在屋檐上看了眼就走了,连话都没说。”
“你把纸条塞进东角门第三块青砖缝里,上面画个银针标记就行。”江知意淡淡道,“他知道是谁送的。”
小满刚走不久,江知意便命另一弟子悄悄跟上,以防途中生变。
小满再度现身,灯笼已灭,衣角沾泥,喘息未定。
江知意独自站在药房中央,四周药材清香浮动,她却一点轻松感都没有。刚才那一番推演越想越不对劲——丽妃已被困冷宫,手下宫女也被盯死,按理说不可能还有人替她跑腿买药。除非……
除非买药的根本不是为了她。
而是有人借她的名义,在外布网。
她忽然想起那辆推车,那天傍晚从侧门驶出的运药车,麻布边缘露出的褐色污渍,和宫女裙角的一模一样。当时她让萧砚安排影卫盯梢泔水车路线,可到现在都没回音。
她走到窗边,望向宫墙方向。
夜色浓重,没有灯,也没有动静。
但她知道,那边一定有人在动。
她回到案前,重新打开冰匣,取出那瓶“乙字号”解药,仔细检查封口。然后从抽屉底层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支细银针,每支针尾都刻着编号。
她挑出第七支,放在烛火上微微烤了一下,又用棉布擦净,插回盒中。
这是她新设的预警机制——一旦发现疑似中毒者,立即启用这支针进行皮试反应检测。若针尖染出淡紫色,便确认“红粉”感染,届时解药即可投入使用。
她又翻出登记簿,开始核对最近半月来所有求诊者的病症记录。尤其是那些自称失眠、心悸、食欲不振的患者,逐一标注住址与用药情况。
刚划到第三个名字,她眉头微蹙。这位王氏老妇,居城西槐树巷,近两月每日服用“安神补心膏”,原为助眠良方,如今却日渐萎靡,舌苔泛灰,脉象沉缓无力。而另一位李姓书生,家住南市坊,素来体健,近旬却频频昏睡,甚至在学堂当众跌倒,查无实疾,仅称“心慌乏力”。
两人皆非重症,却都长期依赖民间药铺自制的“调理品”。更巧的是,两家所购均出自城南三家曾售“红粉”的药铺。
她指尖缓缓滑过纸面,寒意自脊背升起。中毒者或已在民间蔓延,只是尚未显症。这些人,正是对方精心挑选的“病种”。
刚划到第三个名字,门外传来敲门声。
“师父,影七回信了。”小满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捏着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
江知意接过,展开只有四个字:已有踪迹。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慢慢折好,放进袖袋。
看来对方已经开始动作,而影七已经跟上了。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密封陶罐,上面贴着“备用解毒剂·甲类”字样。这是她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的应急储备,专为可能发生的群体性中毒事件所制。
她轻轻拍了拍罐身,像是在安抚什么。
“你们想玩阴的,行啊。”她低声说,“但我这儿,从来不止一条路可走。”
她转身吹灭蜡烛,只留一盏油灯在案头亮着。
药房里静得出奇,唯有熏炉里淡淡的药香缓缓升起。
她坐在灯下,手里握着那支第七号银针,指尖来回摩挲着针尾的刻痕。
外面天还没亮,风也没停。
但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天亮,或等他们先出手。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