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过,府里最后一盏灯也灭了。江知意站在主院高台的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针包。风从断魂廊那边吹过来,带着点铁锈和湿土的味道。
她眯了下眼。
西墙角的灯笼倒了,没人去扶。巡逻的影子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是假的。
“来了。”她低声说。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窜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三十人分三路,主攻方向正是断魂廊入口。他们动作极快,落地无声,踩上油布滑了一步也没慌,立刻调整阵型往前压。
绊索机关被触发,三根铁链从地底弹起,扫倒两人。可后面的人直接踩着同伴的身体往前冲,半点迟疑都没有。
江知意立刻吹了声口哨。短促,两下。
藏在东厢屋顶的云娘翻身跃下,双刀在月光下一闪,劈翻最前面那个杀手。她一脚踹开尸体,吼了一声:“拦住他们!”
剩下五名预备队从暗处冲出,刀刃相撞的声音噼啪炸开。云娘像阵风似的卷进敌群,左手短刀格挡,右手长刀横扫,接连砍倒两个。她越战越狠,脸上溅了血也不擦,反手甩刀钉进一人肩膀,那人惨叫都没喊完就被她拽过来当盾牌,挡住了飞来的袖箭。
可第三支箭还是擦过她的左肩,扎进肉里。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江知意心头一紧,立刻扬声:“撤!云娘退!”
云娘咬着牙想站起来,可那只手刚撑地,肩头的血就顺着胳膊往下淌。她抬头看向断魂廊深处,敌人已经推进到第二道绊索,再不拦住,就要进内院了。
她伸手去拔肩上的箭,手指刚碰到箭羽,忽然一道小身影从墙头跳下来,直扑敌阵。
是小满。
他手里抓着个紫色小布包,一边跑一边撕开,迎风一扬。
一股淡紫色的粉末瞬间散开,像雾一样飘进几个杀手的口鼻。那几人原本正要合围云娘,突然停下动作,脸上开始抽搐。一人抬手抓脸,指甲划过脸颊,立马撕下一块皮。旁边那人也跟着挠,越抓越狠,最后竟用牙齿去啃自己的手背。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剩下几个还没吸到粉的愣了半秒,阵型顿时乱了。
小满趁机扑到云娘身边,一手抄起她的胳膊:“走!”
云娘疼得直抽气,还是被他硬生生架了起来。两人踉跄着往后退,刚离开战圈,侧巷里冲出一队隐卫,手持短棍铁索,瞬间补上防线。杀手被逼退到断魂廊中间,脚下打滑,阵脚全乱。
江知意松了口气,握针的手松了半分。
高台下,小满把云娘靠在墙边,自己一屁股坐地上,喘得像破风箱。他脸上沾了灰,鼻尖都是汗,可眼睛亮得吓人。
“师父……”他抬头看江知意跑下来,咧嘴笑了,“我没丢你脸吧?”
江知意蹲下检查云娘的伤,眉头皱着:“箭上有毒,得立刻拔。”
“拔吧。”云娘咬牙,“别磨叽。”
江知意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针,在火折子上烤了烤,顺着箭杆边缘扎进皮肉。云娘浑身绷紧,牙关咯咯响,可一声没吭。针走三圈,血色由黑转红,江知意猛地一拔,箭矢带出一串污血。
“拿布压住。”她对小满说。
小满立刻撕了衣角按上去。云娘倒抽一口冷气,手攥紧了刀柄,指节泛白。
“你胆子不小。”江知意看着小满,“谁让你冲下去的?”
“没人。”小满喘匀了气,抬头,“可你们都在忙,影七哥守北门,你站高台,云娘姐一个人顶不住。我……我总得做点啥。”
江知意盯着他看了两秒,没说话,只从药匣里取出一瓶药膏,抹在伤口周围。云娘疼得直咧嘴,骂了句脏话。
“闭嘴。”江知意淡淡道,“死不了。”
远处打斗声还在继续。隐卫占了地利,可杀手拼得狠,短兵相接,谁也不退。有两人试图绕路翻墙,刚爬上一半就被屋顶甩下的铁钩勾住腰带,硬生生拽下来摔在地上。
小满仰头看着战况,忽然说:“我那粉还能再用一次,就是量不够了。”
“留着。”江知意道,“等他们换人攻上来再说。”
“你不让我多做点?”小满嘟囔,“我都练了半个月了,配了七八种,痒的、麻的、让人打嗝的都有……”
“打嗝的留着过年用。”江知意瞥他一眼,“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小满吐了下舌头,低头摸怀里的药包。紫色布袋已经空了大半,他小心地折好塞进内袋,又掏出另一个小瓶,晃了晃,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
“这个是迷魂的,闻了会发愣,但不伤人。”他小声解释,“我怕误伤自家兄弟,就没敢用。”
江知意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她一直当他是孩子,跑腿打杂、熬药切药,顶多机灵点,胆子大点。可今晚他冲下去那一瞬间,没怕,没抖,手里那包粉撒得准,时机也掐得死死的。
她忽然意识到,这孩子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缩在药铺角落、连老鼠都怕的小厮了。
“回头教你辨毒。”她轻声说。
小满一愣,随即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真的?”
“嗯。”江知意点头,“但得先把今晚熬过去。”
这时,断魂廊那边传来一声闷响。一道黑影猛地撞开隐卫,单膝跪地,抬手就要掷出什么。
江知意反应极快,袖中银针弹出,直射那人手腕。那人手一抖,暗器落地,是一枚三棱透骨钉。
“想跑?”影七从侧面杀出,一脚踹在他背上,那人直接扑倒在地。
可就在这时,小满忽然站起身,盯着那枚落地的钉子。
“师父!”他声音都变了,“那钉子……有味道!”
江知意立刻蹲下,凑近闻了闻。钉尖上涂了层薄油,几乎无味,但她鼻尖一动,立刻察觉出一丝甜腻的腥气。
“是‘缠丝引’。”她脸色一沉,“中者筋络发麻,半个时辰内动不了手指。”
她抬头看向战场,隐卫中有两人正捂着手腕后退,动作明显迟缓。
“小满,灰粉。”
小满立刻掏出那瓶灰白色粉末,撒在两人鼻前。他们猛吸一口,眼神渐渐清明。
“还有多少人没中招?”江知意问。
“七成。”影七喘着气回答,“但他们换了打法,开始两人一组,互相掩护呼吸。”
“那就逼他们分开。”江知意站起身,“小满,你还能上吗?”
小满抹了把脸,点头:“能!”
“好。”她从药匣底层取出一个小竹筒,“这里面是‘定身散’,比痒痒粉慢半拍发作,但只要吸入,三步之内必倒。你从高处撒,别靠近。”
小满接过竹筒,二话不说就往旁边梯子爬。
云娘靠在墙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这小子……真行。”
江知意没说话,只盯着小满爬上屋顶,蹲在瓦片上,手里紧攥竹筒。
风忽然大了。
小满深吸一口气,掀开竹筒盖子,朝着厮杀最密集的地方,猛地扬手。
灰白的粉末如雪般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