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突厥边境的黑沙谷,常年被风沙裹挟。谷口的胡杨枯木歪斜着,枝桠上挂着残破的布条,像是过往商队留下的最后痕迹。祁悦灵裹着一件泛旧的黑色狐裘,狐裘的领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被她打理得整齐。她站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前,帐帘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五十多个士兵正围着木桩操练,刀刃劈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这些士兵大多穿着粗布短打,有的裤脚还打着补丁,却个个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狠劲。他们中有三十多个是当年祁悦灵叛乱失败后散落的旧部,左臂上还留着当年“悦”字的刺青;剩下的二十多个是被齐国朝廷追缴赋税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对太女府积了满肚子怨气,被李将军收拢后,成了这支队伍最锋利的刀刃。
“主子,”李将军快步上前,他穿着一身褪色的铠甲,铠甲上的划痕是当年战场留下的勋章,“这些兄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箭,天黑了还在琢磨战术,个个都憋着劲想跟您杀回齐国!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算拼了命,也要把祁星黎从太女的位置上拉下来!”
祁悦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士兵,一个年轻的流民正对着木桩反复劈砍,汗水浸湿了他的短打,却没停下动作。她缓缓摇头,眼神冷静得像谷里的寒冰:“不行。”她走到那个流民身边,抽出他腰间的弯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们现在满打满算只有五十六人,能称得上精锐的不过二十个,武器只有三十把弯刀、十张弓,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就凭这些,贸然进攻齐国,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手腕一转,弯刀在掌心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劈在木桩的裂缝处,木屑飞溅:“我们要做的,是蛰伏。先把队伍练强,把粮草攒够,把能利用的势力都拉过来,再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现在的忍耐,是为了将来能一举把祁星黎踩在脚下。”
从那天起,祁悦灵成了黑沙谷里最严苛的“教官”。天还没亮,她就提着灯笼站在操练场,看着士兵们练箭——谁的箭偏离了靶心,她就亲自示范,手把手教他调整呼吸和姿势;正午的太阳最毒时,她陪着士兵们练近身格斗,哪怕狐裘被汗水浸湿,也没后退一步;到了晚上,她在营帐里铺开地图,给士兵们讲战术谋略,如何利用谷口的风沙伏击敌人,如何用烟火传递情报,如何伪装成牧民混入齐国边境……这些都是她当年在齐国皇宫里,跟着最资深的老将军学的,那时她学这些是为了将来辅佐母皇,如今却成了她复仇的资本。
白天的祁悦灵,是威严不可侵犯的“主子”,士兵们怕她,却也敬她——她从不搞特殊,士兵们吃粗粮饼子,她也跟着吃;士兵们在风沙里操练,她也陪着站在风里;有士兵练剑伤了手,她还会拿出自己珍藏的金疮药,亲自给他包扎。可到了夜晚,当营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会卸下所有伪装。
她坐在篝火旁,手里捧着那支早已磨损的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少了一颗,金簪的边缘也磨得光滑,却是她从齐国带出来的唯一一件贴身之物,是母皇在她及笄那年送的。她摩挲着步摇上的缠枝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皇的模样:母皇坐在凤椅上,笑着把步摇插在她的发髻里,说“我的悦儿以后要做齐国最有胆识的公主”。那时的她,穿着云锦华服,身边有无数侍女伺候,从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在西突厥的山谷里,靠篝火取暖。
眼泪忍不住滑落,滴在金步摇上,她却猛地抬手擦掉,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不能软弱,软弱换不来同情,更换不来复仇的机会。祁星黎还在太女府里享受荣华,那个孽种祁昭华还在被捧在手心里,她要是软弱了,怎么对得起那些跟着她却战死的旧部?
约莫半个月后,祁悦灵派出去的暗探终于传回了消息。暗探穿着一身牧民的羊皮袄,脸上沾着风沙,刚进营帐就“扑通”一声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布包着的信纸:“主子,属下幸不辱命,查清楚了祁星黎的近况。”
祁悦灵放下金步摇,接过信纸,展开时指尖微微颤抖。暗探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地汇报:“祁星黎的女儿祁昭华,小名阿糯,如今已经半岁了,长得白白胖胖的,听说每天要喝三顿羊奶,还爱吃江南送来的莲子羹。祁星黎和陆玉景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陆玉景每天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回府抱她,还特意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给她做衣服。”
“太女府里的情况也查清楚了:肖简臣还是负责帮祁星黎处理政务,每天要批几十本奏折;付乐云在江南打理莲塘,据说今年的莲子收成很好,给朝廷缴了不少赋税,百姓们都很拥护他;易彦旻去了江南军营,说是在练兵法,想当小殿下的护卫;苏知衍还在北狄平叛,巴特尔已经跟他联手了,据说很快就能清剿完最后一批乱党,凯旋回朝。”
祁悦灵握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信纸被揉出褶皱,她盯着“苏知衍还在北狄平叛”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苏知衍……倒是会选时候,趁着我落难,在祁星黎面前卖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暗探,“齐国的朝堂呢?就没有人造祁星黎的反?没有谁不满她的统治?”
“有!”暗探连忙点头,“江南有三个大盐商,之前朝廷整顿盐税,把他们的利润压下去了,他们心里不满,私下里还说祁星黎‘苛待商户’;还有一些当年支持主子您叛乱的旧臣,虽然被祁星黎打压得不敢露面,却还在暗中联系旧部,想找机会报复太女府。”
“盐商?旧臣?”祁悦灵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望着远处齐国的方向,风沙吹起她的狐裘下摆,“很好。”她转身看向暗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再回江南一趟,先去找那三个盐商,就说我祁悦灵还活着,只要他们肯给我提供粮草和钱财,等我杀回齐国,就废除新的盐税,还让他们垄断江南的盐市。”
“然后你再去联系那些旧臣,告诉他们,我已经在西突厥收拢了旧部,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让他们在京城暗中活动,散布祁星黎的谣言,比如……说她的女儿祁昭华不是陆玉景的,是她跟外男私通生的。等时机成熟,我会派人跟他们汇合,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京城。”
“是!属下这就去办!”暗探躬身领命,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帐帘,却不敢停留,快步消失在风沙里。
李将军一直站在营帐角落,等暗探走后,才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担忧:“主子,那些盐商唯利是图,今天能跟我们合作,明天说不定就会为了利益出卖我们;那些旧臣当年叛乱失败后,早就吓破了胆,未必真心归顺我们——我们会不会被他们利用?”
“利用?”祁悦灵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营帐里的木桌,发出“笃笃”的声响,“我就是要让他们利用。盐商想要垄断盐市,旧臣想要报复祁星黎,他们有他们的目的,我有我的算计,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她走到李将军面前,眼神狠厉:“等我杀回齐国,掌控了大权,这些盐商和旧臣还有什么用?盐商垄断盐市会损害朝廷利益,留着他们只会祸乱民生;旧臣反复无常,今天能反祁星黎,明天就能反我——到时候,把他们一个个都除掉,既能巩固我的地位,还能给百姓一个‘清除奸佞’的交代,何乐而不为?”
李将军看着祁悦灵眼中的狠戾,心里不由得一凛,连忙躬身:“主子英明,属下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黑沙谷里的日子依旧艰苦,却多了几分奔头。祁悦灵每天监督士兵操练,士兵们的箭术越来越准,格斗技巧也越来越娴熟;李将军按照祁悦灵的吩咐,派人去西突厥的小部落里换取粮草和武器,虽然过程艰难,却也攒下了不少家底。
偶尔,暗探会从江南捎来消息,说盐商已经同意合作,第一批粮草下个月就能送到;说旧臣已经开始在京城散布谣言,不少百姓都在私下议论祁昭华的身世;还会送来一张阿糯的画像——画像上的小女孩坐在摇篮里,穿着粉色的小袄,手里抓着一个木制的小鸢,眉眼间竟有几分像祁星黎,正咧着嘴笑得灿烂。
祁悦灵把画像放在篝火旁,眼神越来越冷。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画像上阿糯的笑脸,指尖的温度几乎要把纸烫穿:“祁昭华,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狠戾,“你享受了本属于我的一切,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等我杀回齐国,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我要让祁星黎尝尝,失去最珍视的人的滋味,要让她为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篝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串火星,落在画像的角落,烧出一个小黑点。祁悦灵看着那个黑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就像这团火能烧毁画像一样,她也能烧毁祁星黎拥有的一切。黑沙谷的风沙还在呼啸,却仿佛在为她的复仇之路,奏响越来越近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