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看似波澜不惊的“静养”中悄然滑过,深秋的寒意愈发浓重。月微尘每日按时服药,静坐调息,偶尔在窗边晒晒太阳,将一位需要精心安胎的“病弱”之人扮演得天衣无缝。
褚烨来看过他几次,见他气色虽仍苍白,但精神似乎比之前稍好,言语间也更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与……一种笨拙的、试图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意味。
月微尘对此一律以冰封般的沉默回应。他心中那逃离的念头,非但没有因这表面的缓和而动摇,反而如同暗夜中的星火,在寂静的等待中燃烧得愈发明亮而迫切。
他需要消息。来自宫外,来自影煞的消息。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侍卫规律而遥远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
揽月轩内室,一盏孤灯如豆。月微尘并未安寝,他披衣坐在桌案前,手中把玩着那枚用作联络信号的和田玉镇尺。
他的指尖在镇尺底部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上反复摩挲,那里刻着玄月教的隐秘符文,需要以特殊的内力频率激发,方能引起特定范围内另一枚对应信物的共鸣。
他在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宫中的监视虽然因他近期的“安分”而略有松懈,但并未完全撤去。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他凝神感知窗外动静时,怀中的阴佩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往日不同的震颤!那并非警示危险的滚烫,而是一种短促、规律、仿佛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脉动,如同暗夜中敲击的密码。
月微尘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是对体内生气的共鸣,也不是对危险的预警!这是……这是影煞与他约定的、表示“有紧急密信送达,已置于老地方”的特定信号!唯有靠得极近,且持有对应信物才能引发阴佩如此反应!
他们来了!而且就在附近!
一股混杂着激动与紧张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月微尘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镇尺。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动。
机会稍纵即逝!
他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暗夜中的魅影,凭借对皇宫巡逻路线的深刻记忆和对自身气息的精妙控制,再次潜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有了前次的经验,加之身体在药物调养下略有恢复,这次行动虽然依旧谨慎万分,却比上次顺畅了些许。
荒废的梅林在夜风中如同鬼影幢幢。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处石渠接口,指尖探入缝隙,果然触到了一个以特殊手法折叠、被薄蜡密封的细小竹管。
取到东西,他毫不停留,立刻循原路返回,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温暖的内室,关紧窗户,月微尘才借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捏碎竹管外的蜡封,取出了里面卷得极紧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影煞那熟悉的、却比上次显得沉稳有力的字迹,显然是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书写。
“教主钧鉴:”
开头四个字,便让月微尘心中一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号令群雄、纵横江湖的岁月。
“属下等已按教主指令,于江南寻得一处绝密据点。此地乃前朝一获罪郡王废弃之别院,隐于太湖烟波深处,四面环水,仅靠舟楫通行,路径复杂,外人难觅。院中尚有部分屋舍完好,且当地有我等早年布下之暗线,可靠稳妥。药材、稳婆等一应物事,已着人暗中筹备。”
月微尘的目光在“江南”、“太湖”、“绝密”等字眼上停留片刻,心中稍定。江南远离京城,水网密布,确实易于隐匿。
影煞接着写道:“撤离路线已规划两条。其一,陆路,伪装商队,经豫州、淮西南下,沿途皆有教中兄弟接应,然路途较远,关卡众多。其二,水路,自京郊通惠河码头启程,乘漕船南下,直入运河,转道太湖。此法虽快,然漕运乃朝廷严控,盘查甚紧,需精密安排,风险亦高。”
月微尘的目光在水路方案上凝住。通惠河码头……离皇宫不算太远,若能成功混上船,确实是最快的途径。但风险……
“接应事宜已安排妥当。属下亲自带人于京郊接应,江南则由青衣舵主负责。具体启程时日、接头暗号及易容细节,待教主确定路线后,属下再行禀报。万望教主保重贵体,一切以平安为要。”
信末,是玄月教内部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火焰标记。
月微尘将纸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反复看了数遍,直到确信完全记下,这才将纸条凑到灯焰上。火舌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灰烬,唯有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希望与周密安排,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路线有了,据点有了,接应的人也准备好了。
他缓缓坐回榻上,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团生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心绪的激荡,传递出一种安稳而有力的搏动。阴佩依旧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热。
一条充满荆棘、却通往自由的绝路之上,终于出现了一线微光。
现在,他需要做出选择,需要制定最详尽的计划,需要在他这具日益沉重的身体露出更多破绽之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推演着两条路线的利弊,计算着时间,考量着自身状况。水路虽险,却是最快脱离褚烨掌控范围的方法。他的时间不多了,身体的负担只会越来越重,他必须赌一把。
绝路微光,虽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方向。一场精心策划的逃离,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