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烨的雷霆手段,如同在宫廷上空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指向揽月轩的污言秽语与恶意窥探。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再无人敢轻易议论那位身份特殊、处境微妙的月公子。揽月轩因此获得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表面上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之下,潜藏的并非安心养病,而是一场更加隐秘、更加紧迫的暗流。
月微尘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林太医刚为他请过脉,留下几句“需静心安养,切忌忧思劳顿”的嘱咐,又开了几剂温补调理的方子,便恭敬地退下了。
窗外是深秋高远的天空,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看起来安静而顺从,仿佛真的接受了这被迫的“恩宠”与“保护”,专心致志地扮演着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病弱”之人。
只有紧贴着他胸口皮肤的阴佩,那持续传来的、稳定的温热,以及丹田深处那团虽然微弱却已重新变得坚韧的“生气”,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真实的处境与迫在眉睫的危机。
那场冰雨中的濒死经历,褚烨事后那复杂难辨的态度,以及这看似保护实则监视的宁静,都如同警钟,在他心中长鸣不止。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一次侥幸捡回两条命,下一次呢?褚烨的愧疚与那初萌的父性或许能暂时护住他们,但帝王的恩宠何其无常?苏玉棠的毒计绝不会就此终止。更何况,他无法忍受日日活在仇敌的“庇护”之下,无法忍受腹中这个源于强迫的生命,将来可能面临的、更加复杂难堪的处境。
他必须离开。在褚烨的耐心耗尽之前,在苏玉棠找到新的毒计之前,在他的身体因为下一次未知的风波而彻底崩溃之前。
“养胎”,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变得异常“配合”。林太医开的药,他不再暗中倒掉,而是当着宫人的面,眉头都不皱地喝下。送来的膳食,他也尽量多用一些,哪怕胃口依旧不佳。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榻上或窗边,极少走动,对外界的一切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仿佛真的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安胎”之上。
这份“顺从”与“柔弱”,无疑取悦了褚烨,也麻痹了那些或明或暗的监视者。皇帝来看他的次数增多了,虽然月微尘依旧以沉默和疏离相对,但褚烨似乎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看看他的气色,询问几句林太医他的近况,便不再过多打扰。看守揽月轩的侍卫虽然未曾撤离,但警戒似乎也不如之前那般森严。
月微尘便在这样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因他“安分”而略有松懈的环境下,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逃离准备。
“小满,” 在一次褚烨离去后,内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月微尘低声唤道,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之前让你收着的东西,可还稳妥?”
小满正收拾着茶具,闻言手微微一颤,随即用力点头,压低声音:“公子放心,都藏在老地方,稳妥得很。” 她指的是那些之前偷偷积攒的干粮和粗布衣物。
“嗯。” 月微尘应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近日天气转寒,你去内务府领些银霜炭来,就说我畏寒,需得多备一些。” 银霜炭燃烧无烟,热量持久,是宫中上品。他要这些,并非全然为了取暖,更是为了……必要时,或许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是,奴婢晚些就去。” 小满心领神会。
“还有,” 月微尘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微隆的小腹上轻轻划过,那里依旧平坦,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那日益清晰的生命力,“留意林太医下次来的时辰,我想……再请他细细诊一次脉,问清楚日后调养,还需注意哪些细节。” 这话是说给可能存在的耳目听的,但他看向小满的眼神,却带着更深的意思——他需要创造一次与林太医单独、且不受怀疑的接触机会,或许能借此传递某些信息,或者,至少更清楚地了解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以应对逃亡途中可能发生的意外。
“奴婢明白。” 小满郑重点头。
最重要的,是与外界的联系。上次冒险传递消息后,影煞那边应该已在准备。他需要知道进展,需要确定接应的地点、时间和方式。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看似普通的、用于压书页的和田玉镇尺,这是他与影煞约定的另一种紧急联络信号,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启动。
每一次与林太医的“问诊”,每一次小满的“领取用度”,甚至每一次他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光,都可能被他利用起来,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谋划与计算。
他像是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敌人的巢穴里,利用敌人提供的“庇护”,一点点地编织着逃脱的罗网。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孕期的反应也并未完全消失,时常袭来的眩晕和恶心感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冰封之下,燃烧着的是绝不认命的决绝火焰。
他抚着小腹,感受着那团生气的搏动,心中默念:再等等,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牢笼,去一个……或许没有荣华,但至少拥有自由与尊严的地方。
暗渡陈仓,在帝王的愧疚与太医的叮嘱掩护下,一场关乎生死与自由的隐秘行动,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揽月轩内,悄然加速。